明朗的夜空布滿了點點繁星，它們靜寂得像在合奏無聲的小夜曲。

    簡陋的圍牆外面不停地傳來各種昆蟲的叫聲，徐徐的清風伴著池塘里的蛙叫聲送到上江鄉的每個角落，到處都是一片祥和與寧靜。

    院子裡的一切都被璀璨的星光照亮了。

    籠子裡的雞不時撲騰翅膀，同時「咯咯」地叫，好像想證明它們還有精力捕些小蟲，幾棵棗樹的影兒在地面上微微晃動，這頻率跟那隻大手上的蒲扇一樣緩慢。

    牆角的水缸邊蹲著一個小女孩，她正小心翼翼地把水灑在左手上的荷葉上，小水滴漸漸變成大水窪，但這不礙於它的靈活和晶瑩，水窪照樣在上面輕巧地滾動，甚是惹人喜愛。

    「爸爸，你快看。」小女孩捧著荷葉小心又快步地走過來，「這裡面也有星星。」

    伊忠正坐在一張老藤椅上閉目養神，他睜開眼低頭看，那荷葉里的一汪清水裡果然閃亮閃亮的，好像一個美麗的小星空。

    他笑著說：「數數，看看一共有多少顆星星被你裝進去了。」

    「好。」小女孩興奮地點頭，然後伸出一隻稚嫩的手指數了起來，「一、二、三······」

    「克拉，14後面是15，不是19。」伊忠糾正道。

    「哦，那15後面是19波？」剛滿四歲的她對數字相當不敏感。

    「不，是16。」伊忠用滿是老繭的手捏了捏她的臉蛋，「看來我得好好教你數數，你的朋友小葉子都能數到30啦。」

    克拉崛起嘴巴，生氣地說：「她今天又不跟我玩了，總是一會兒跟我玩，一會兒不跟我玩。」

    「是嗎？看來你們的相處也不順利。」伊忠皺了皺眉，把她抱到腿上，「明天爸爸給你們烤玉米棒，她一定會來跟你玩的。」

    「真的？」克拉開心地拍了拍手，荷葉里的「星空」便了撒了出來，她不由地「呀」了一聲。

    伊忠笑著拂了拂褲腿上的水，正要說話時，聽見外面隱隱傳來嘈雜的聲音。

    「站住，你們跑不了了！」

    「妖怪，看你還往哪裡跑！」

    「抓住他們，跑快點啊。」

    「祥子，對準再打幾槍。」

    ······

    克拉也像伊忠那樣安靜地側耳傾聽，問：「他們在說什麼呀？」

    「砰」「砰」

    兩聲槍響讓伊忠震了一下，他趕緊抱起克拉進屋，沒走幾步，後面的雞突然瘋狂地叫起來，驚悚的聲音好像來了偷雞的黃鼠狼似的，伊東海下意識地回頭看過去，呆住了。

    牆邊站了兩個人，一大一小，看起來是兩母子。

    那個小孩和克拉一般大小，但比克拉還要瘦很多，大大眼睛好似兩個懷表。

    他冷冷的目光有牴觸情緒，沒有一般小孩那種幼稚和膽怯的感覺，這顯得非常成熟。

    旁邊清瘦高個的女人穿著一件白色的連衣裙，裙角像被燒焦了，黑漆漆的，一大塊都捲起來了。

    她和孩子的目光不同，那美麗的眼睛裡面充滿了驚慌和乞求。

    伊忠倒吸了一口冷氣，怔怔地往後退了幾步－－－－－－那兩人全身都散發著詭異的藍光！

    「很抱歉，能救救我們嗎？」女人拉著孩子趔趄地向前走了幾步，伊忠才發現她的腿好像受傷了，小腿上有暗色的液體凝固著，應該是被槍打中了。

    克拉吃驚地瞪大眼睛，愣神地說：「亮晶晶的。"

    她仿佛一點也不怕，還想擺脫爸爸緊摟的雙手。

    外面的聲音已經越來越響，腳步聲越來越倉促，女人望著眼前這個乾瘦的男人，臉上的那絲渺茫的期待更像臨死前的無用掙扎。

    伊忠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如天使般的女兒，不再猶豫，轉身進屋：「進來吧。」

    大門關上，本來屋子裡應該一片漆黑，可現在卻被點亮了，這兩個人真像兩大盞藍燈。

    多奇怪啊。

    但伊忠不敢多想，只在腦子裡迅速把家裡的可以藏人的地方想了個遍，可房子裡都是一些簡單的家具和生活用品，能躲藏的地方很少，他房間那個放滿雜物的床底倒是勉強可以塞一個小人。

    「咦，跑哪去了？」他們已經追到門口了。

    伊忠指著床底對那個小孩說：「小心點，把自己藏嚴實點。」

    「快進去。」女人也同時命令。

    小孩看了伊忠一眼，依然有不信任，但目光沒有那麼冷了。

    然後他用極快的速度鑽進床底，那雜亂的箱子和裝著東西的塑膠袋對他來說似乎沒有一點阻礙，他很快就把自己完完全全掩藏起來。

    朝床底一看，黑漆漆的，想必這孩子很有捉迷藏的天賦。

    「會不會進去了？」

    「你們幾個去前面看看，喂，開門。」那些人用力敲起了門.那個女人怯怯地看著伊忠，她身上的光暈不像剛才那麼濃郁，而是淡淡的，有種女神降臨的不真實感。

    該把她藏哪呢？伊忠往母親房間看過去，想到了個不算很糟糕的窩藏點。

    「聽見鼻鼾聲了嗎？那是我的母親，她的床底不能躲人，但有個衣櫃，你可以把自己埋進裡面的棉被下，聲音要輕點，雖然我母親耳朵不太靈便。」

    伊忠朝一個黑漆漆的房間指了指。

    「謝謝。」女人在黑暗中輕聲道謝，匆匆往那扇門走去。

    「快開門啊。」伊忠剛要出院子，突然想到還有一個小不點需要封口。

    「克拉，我們現在在玩躲貓貓的遊戲，等下無論別人怎麼問你，你都不能說見過這兩個朋友，更不能說他們在哪，好嗎？」他儘量用做遊戲的語氣說。

    克拉似懂非懂地看著他，然後雀躍地點頭：「嗯，我一定不會告訴他們。

    伊忠神色凝重，吻了吻她的臉頰：「乖。」

    他打開大門，一個男孩竟剛好從圍牆翻進來，看到伊忠立刻不好意思地笑笑。

    伊忠皺著眉把門打開，一大夥男人便闖了進來，他們都大汗淋漓，有的拿著獵槍，有的拿木棍，還有的握著石頭，這架勢像在追土匪一樣。

    「呀，老忠回來啦？」帶頭的趙貴扛著獵槍在院子裡張望了一下，喘著粗氣問，「你剛才在幹嘛呢？這麼久都沒開門。」

    這夥人都是隔壁村的，距上江鄉有點遠，他只認得趙貴，因為有點親戚關係，但平時也很少見面。

    其實伊忠大他不了幾歲，但因為他長相顯老，所以大家都愛這麼叫他。

    「睡覺呢，發生什麼事了？」伊忠一副詫異的模樣。

    「看見兩妖怪沒有，全身藍色的，我們追了老半天，就在這不見了。」趙貴提了提松垮的褲子，伊忠看見他腳上只有一隻破拖鞋，另外一隻應該是追逐中弄丟的。

    「妖怪？沒有。」他搖頭，又問「怎麼了？」

    「他們就是在你家這消失的。」在他身後的一個很黑的男人沉著臉說。

    「沒看見什麼奇怪的東西，我一直都在這。」伊忠望向那黑臉男人，他天生一副低音調嗓子，所以聽起來頗有幾分威信。

    趙貴疑惑地說：「真的沒見著？可這兒就你一戶。」

    可沒等回答，他又把目光鎖定克拉，蹲下來輕聲說，「小克拉還記得叔叔嗎？」

    男人臉上的橫肉在白白的月光下顯得像行屍走肉，克拉怯怯地躲在爸爸身後。

    誰知這男人不知道自己的相貌嚇人，又把臉湊近，比劃著說：「看見兩個發光的人嗎？喏，像星星一樣，他們是壞人。」

    「壞人？」這詞語讓克拉口齒不太利落，她抬頭望了望伊忠，似乎才反應過來－－－遊戲已經開始了，急忙連連搖頭，「我沒有看見。」

    這孩子拙劣的演技差點讓伊忠犯心臟病，還好趙貴沒有注意到，他一向都是個粗獷的傢伙.

    這時，伊忠發現剛才那個翻牆的男孩正想趁他不留意溜進裡面，厲聲道：「幹什麼？」

    「老忠，你聽我說。」趙貴笑著拉了拉在他的手臂，「讓我們幫你檢查檢查屋子，那兩個東西狡猾得很，說不定趁你們沒留意躲在哪裡，你沒看見他們的樣子有多嚇人，李胖子他們估計現在還在地上躺著，如果真躲在你家就糟了。」

    「到底怎麼了？」伊忠這下是真的吃驚了。

    「說來話長，我們先找找，不會吵到姨母的。」趙貴說著就帶幾個人進去了，其他人圍在水缸邊喝水，看樣子渴得很。

    他一走，克拉就沖爸爸露出稚嫩的狡黠，可伊忠已經為趙貴的話感到擔憂了，他緊緊拉著克拉的手，跟在那些人後面。

    房子裡一片漆黑，伊忠給他們點上了煤油燈，這昏暗的光讓氣氛更緊張了。

    伊忠看帶獵槍的祥子正要進他的房間，忙說，「別看了，我剛就在那屋睡覺。」

    「哦。」祥子這樣回應著，還是走進去張望了一下，他看了看門背後，又往床底瞟了幾眼，似乎也覺得沒有可藏的地方，很快便出來了。

    幾個大男人大氣不敢出，亦步亦趨的緊張模樣像來到充滿炸藥的碉堡，不過農家房子的設施一目了然，他們不一會兒就都檢查了個遍。

    趙貴停在伊忠母親的房間門口，有些不甘心，伸手去推：「姨母的房間也看看吧。」

    「別吵她了。」伊忠抓住他的手臂。

    可門沒有動，趙貴又推了推，奇怪地問：「姨母睡覺都關門了？」

    那扇門上的閂早壞了。

    伊忠愣了一下，點頭說：「嗯，是呀。」

    「哦，那我們先出去吧。」他縮回了手。

    趙貴也許累了或者緊張過頭，回到院子不停地抹額頭上的汗水，說：「這樣吧，幾個人到附近再找找，前面幾戶人家也搜搜，還有旁邊池塘的那片蘆葦，受了傷估計跑不遠，我先和我兄弟說點話。」

    一伙人終於散去，幾個上了點年紀的人也在院子裡歇息，祥子扛著獵槍站在院子門口，好像怕獵物會從他眼前溜走一樣。

    趙貴在水缸邊用手舀了一些水喝，然後抹著嘴巴說：「今天撞鬼了，本來差一點就被我們抓住了，那倆東西跑的速度可真快。」

    「不是說妖怪嗎？」伊忠笑問道。

    「妖怪不就跟鬼一樣。」趙貴把那隻破鞋輕輕一甩，光著髒兮兮的腳丫子坐在伊忠剛才的搖椅上，「其實那個女人我們經常見到，平時會來看張老頭，她兒子倒是很少見。今天他們進屋沒多久······」

    他的話讓人無法不聚精會神，伊忠竟忘記了身邊這個小不點，她悄悄溜進了屋，然後像小貓一樣鑽進床底。

    克拉可沒有小男孩那樣身手敏捷，床底的障礙物讓她費力地爬了半天，身上沾滿了灰塵，但終究還是尋到了光亮，爬到了小男孩身邊。

    男孩弱小的身體蜷縮著，像個手提包，他惱怒地看著這個極不懂事的小女孩。

    「出去。」他冰冷的語氣像個成年男子。

    小男孩的上面是塊木板，與旁邊兩個大箱子和前面的雜物縫隙都處理得很好，外邊看是黑乎乎的，而這個小空間卻散發著奇幻的藍光，像在童話里。

    克拉先露了個腦袋，她歪著頭做了個小聲的手勢，細聲說：「我也躲過這裡，我爸爸從來都沒有找到我。」

    小男孩撇過頭，臉上的表情像聞到什麼惡臭。

    「你怎麼跟星星一樣會發光哦？」克拉伸出手。

    「別碰我。」小男孩小聲呵斥，他的神情十分可怕。

    克拉愣了一下，然後縮回手，奶聲奶氣地問道：「為什麼別碰啊？」

    「離我遠一點。」他從嘴裡生硬地擠出這幾個字。

    「哼。」克拉粉嫩的臉蛋不高興起來，「今天小葉子也跟我說了這句話，你跟她一樣。」

    小男孩漠然地看了她一眼，把身子往旁邊挪了挪，完全不想搭理她的樣子。

    這正好多出了些空間，克拉順利爬進了那個奇幻的「小洞」，她也像小男孩那樣蜷縮且半趴著。

    小男孩看起來非常恐慌，他一直警惕著克拉，生怕她會再靠近一點。

    「小葉子和兵兵哥哥一起去河邊抓魚，但他們不帶我去，我跑步老是跑不快。爸爸說明天烤玉米，小葉子也會來，我給你最大的，你會跟我玩不？」克拉一臉稚氣地看著他。

    小男孩伸手在旁邊的箱子裡掏了掏，最後拿了個一個布鞋握在手裡作防禦。

    克拉兩隻手支著臉，繼續說：「我媽媽也喜歡吃烤玉米，但她好忙好忙，不會跟你媽媽那樣爬牆，喂，你媽媽是神仙波？」

    小男孩往她臉上瞟了一下，好像她是個不可理喻的白痴。

    克拉得意地湊近了一點，神秘地說：「我知道什麼是神仙。」

    「把你的嘴巴放遠一點。」他痛苦地又往旁邊挪，身邊的箱子快被他擠出去了。

    「就是這樣。」克拉沒顧他的神情，突然坐起來，把兩條腿盤起來，像打坐一樣雙手放在膝蓋上，「喏。這就是神仙。」

    上面的木板已經滑到背後，要有人在門口，准能看見床底有光，小男孩惱怒地把木板舉起來，再次低沉地吼道：「出去。」

    可克拉見他把板子舉起來，看著自己的小腳也靈機一動，逞強地把左腳往上舉，邊說：「我可以把腳放到後面的脖子上，兩隻都可以。」

    其實她並不擅長做這個動作，剛舉到頭頂，身體便失去平衡，歪扭地倒向小男孩。

    「別過來。」小男孩驚慌失措，來不及拿板子抵在中間，猛地往外一竄，最外面一個裝著楊梅酒的大罐子滾了出去，他的另一隻手用布鞋頂著克拉的肩膀。

    這樣的動作定格了兩三秒，克拉壞笑了一下，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本來想逗他玩，可臉頃刻扭曲起來。

    「啊！」她大喊一聲，瞬間縮回那隻手，臉上的驚慌多過於疼痛。

    「怎麼了？克拉。」伊忠慌神地跑進房間，趙貴緊隨其後，院子門口的幾個人也跑了進來。

    雖然年紀小小，但克拉仿佛也知道闖禍了，忍住痛，死死閉著眼睛大聲喊道：「不要進來，我不痛，我不痛。」

    整個房間都飄滿了濃重的酒味，伊忠不知該怎麼辦，只是彎腰問道：「自己能出來嗎？」

    「克拉，你怎麼到底下去啦？」趙貴把罐子扶正，貓著身子往床底裡面看。

    「小孩子別理她，等下就自己出來了。」

    伊忠去拽他，可趙貴已經撥開了一個軟綿綿的麻袋，他仿佛察覺到什麼，又扒了扒一個大塑膠袋，一道藍光便突然從裡面射了出來，他的手慢慢縮回來，然後默默站起身，看了眼伊忠，對後面低聲道：「叫他們都帶傢伙進來。

    然而，門口的祥子已經把槍對準了床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