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十破陣26

作品:《仵作驚華

    傅玦之言,  與戚潯的話一樣令人震驚,他很快看向韓越,「可有人對他說過當日崇政殿公主在時的情狀?」

    韓越緊張地搖頭,  「沒有,  這不可能,  只有提審時有人與他言談,  其他時候獄卒們也不會與他搭話。讀書都 m.dushudu.com」

    傅玦猝然轉眸,目光如劍一般落在長公主手中的流蘇穗子上,  「沒有人對他說過那日之事,  那他為何在臨死前編一條一模一樣的穗子給長公主?」

    其他人尚未反應過來,  孫律眼皮一跳,「你是說——」

    傅玦寒聲道「當時他癔症發作,  推了長公主一把,  長公主腰側的玉佩摔碎,流蘇穗子亦散,  後來長公主將碎玉和穗子盡數放入袖中,待他清醒後,  長公主即刻被送去偏殿,  若他癔症是真,  那他必定記不得這些細節——」

    「長公主說過,那玉佩是他送去佛寺開過光,穗子也是他親手編好,  他那日發癔症乃是偽裝,因此不必人告知,  他便記得那日情形。知道自己大限將至,又對長公主多有情誼,因此死前唯一做的,  便是編一模一樣的發穗,是也不是?」

    雜亂墨發沾了雨絲,又遮住秦瞻眉眼,他枯井一般的眸子,黑洞洞地注視著傅玦,在傅玦隔空發問後,他落在身前的手微微攥了起來。

    見他默然不語,監斬台上的鄭懷興遲疑道「王爺只以此來斷定秦瞻是在裝癔症?或許他只是死前不知做什麼,所以隨便編條穗子呢,當真與那日的一模一樣嗎?」

    傅玦去看趙沅,「那要問長公主了。」

    刑台下的趙沅早就在看掌中發穗,很快,她也望向了秦瞻,穗子的確一模一樣,而適才秦瞻看到了她斷掉的指甲,那眼神,分明就是知曉這指甲如何斷的。

    趙沅面色微白,眼底不解之色更濃,「瀚卿——」

    秦瞻固執地不看趙沅,他唇角微動,啟口時語聲啞得厲害,「我只是隨便編了一條穗子罷了,我對公主殿下多有惦記,但我並不知道她會來送我最後一程,做這些,不過是隨意為之。」

    他掀了掀眼皮看天,「時辰馬上就要過了,我罪大惡極,甘願赴死。」

    傅玦雖眼利,但秦瞻之言似也說得通,鄭懷興和蔣維對視一眼,蔣維忍不住道「這一刻鐘馬上就要過了,眼下並無實證,當真不行刑了嗎?」

    蔣維話音剛落,監斬台下喘過氣來的戚潯道「大人,有證據!」

    眾人再度看向戚潯,傅玦亦從高台上走下來,他信任地望著戚潯,戚潯與他對視一眼,擲地有聲地道「證據便是,他根本不曾服用那治癔症之藥!」

    「那藥雖能治癔症,但日日服用,必會中毒,且那藥性複雜,除了會顯中毒之狀,還會頗為嗜睡,可我們查問了他身邊的親隨小廝,無一人說他嗜睡,也無人說他生過中毒之狀,這表明,那治癔症的藥,他根本未曾用過!」

    傅玦眼瞳微亮,監斬台上的眾人也都站了起來,孫律道「若他本就不願治病,便無需去開方子製藥,那他的藥是——」

    「是給其他人用!」

    戚潯話音落下,眾人更為愕然,宋懷瑾反應最快,問道「你是說,有其他人需要治癔症?」

    戚潯點頭,「不錯,真正患癔症需要用藥的是旁人,臥床養病,甚至顯中毒之狀的也是其他人,駙馬一切行止,皆是為了那人!」

    鄭懷興忍不住道「你是說——」

    戚潯雖未點明,可不過剎那,大家便露驚愕之色,駙馬和公主情深,而那藥罐就在二人寢房暖閣之中,再加上能讓駙馬如此護著的,除了長公主,幾乎沒有第二個人選。

    所有人都驚訝地看向趙沅,趙沅一愣,面上卻滿是茫然,她喃喃道「可是我看到他用藥過,若非是他……」

    她眉頭豎起,「你們在疑我?」

    戚潯亦看向趙沅,初時她有多敬仰這位大周巾幗不讓鬚眉的長公主,此刻,心境便有多沉痛,「公主殿下喜好飲宴,亦好酒,每每醉酒時,是否覺得口渴,咽灼膚紅,煩躁不安,行止無度?如此半個時辰後便會昏昏欲睡,總要臥床將養兩日才可恢復。」

    趙沅面露驚色,顯然被戚潯說中,戚潯繼續道「公主以為是醉酒,而後引發舊疾,可其實,這不過是那治癔症藥丸之中的天仙子之毒在作祟,公主可仔細想想,並不是每一次醉酒都會如此明顯,而公主未曾飲宴之時,也會有此不適之狀。」

    「這一切,皆是中毒令公主不適,公主常用驅寒活血的藥方皆為溫補之藥,其中幾味藥材還和治癔方中的輔藥一模一樣,我猜,駙馬每次侍候公主用藥時都會將那藥丸化在湯藥之中令公主服下,而公主自己渾然不知。」

    「真正患癔症的,是公主殿下才對。」

    趙沅不可置信地擰緊眉頭,似乎戚潯在說什麼天方夜譚,「我患癔症?這怎可能?」

    監斬台前的話傳至刑場外,百姓們聽見大周長公主患有癔症,皆竊竊私語起來,刑台上,秦瞻佝僂的背脊緩緩直起,木然的神情亦變了。

    趙沅越想越覺得古怪,再回憶起從前種種,竟難以反駁戚潯所言,她眼底生出幾分迷怔,又驚疑不定地去看秦瞻,這時傅玦道「除了公主身邊侍婢,再無人見過駙馬犯癔症,便是公主自己也未見過,可前次在崇政殿中,他卻當著公主的面發病,無非是想在大家眼前,坐實是他自己患了癔症,而他有這樣的心思,已有許久,在我前次帶著戚仵作前去公主府之時,他便當著我們的面演了一回。」

    「這不可能——」

    趙沅嘴上強硬,心底卻有些空茫,她疑問地看向秦瞻,便見秦瞻神色也尤其複雜,她心底「咯噔」一下,生出幾分不祥預感。

    誰也未想到事情會有如此發展,監斬台上幾人面面相覷,鄭懷興道「指揮使,我們如今怎麼辦?」

    孫律果斷道「奏請陛下。」

    宮門就在身後,孫律一聲令下,立刻有禁軍返身入皇城,百姓們見此議論更甚,心道百年來未見過宣武門前行刑也能被阻斷的。

    陰雨連綿,隱沒在人群之中圍看的江默和玉娘皆緊張地捏緊了傘柄,他們隔著人群對望了一眼,又比旁人更焦急地看向監斬台方向。

    監斬台下,傅玦問戚潯,「你適才說,駙馬並非謀害趙燁的兇手?」

    戚潯用力點頭,又低聲道「周蔚去清水縣找到了當年長公主府的教養嬤嬤,她記得當年之事,兇器極有可能真是長公主的髮釵,這會兒他們往公主府去搜查證物了,若是順利,很有可能能將兇器尋回,若是如此,兇手便不是駙馬……」

    她欲言又止,傅玦何等洞明,立刻便明白她的意思,他目光一錯看向趙沅,便見趙沅正在刑台之下問秦瞻,「瀚卿,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秦瞻喉頭動了動,啞聲道「與公主無關,皆是我之過錯……」

    趙沅眼底暗芒簇閃,她多年來不理庶務,又萬分信賴秦瞻,可她不是傻子,若只是與秦瞻有關,監斬台上下的每一個人,都沒有理由將癔症往她身上推,這一切,到底是哪裡出了差錯?

    秦瞻這時看向孫律,「孫指揮使還在等什麼,還不行刑嗎?」

    孫律默然不語,秦瞻想掙紮起身,一旁的劊子手和禁軍侍衛卻立刻將他按了住,趙沅看見這一幕,眼底疑雲深重,面色也微微發白。

    戚潯站在雨幕中,轉身回看刑場之外,好似在等什麼,這時,眾人身後的宣武門忽而大開,得了消息的楊啟福帶著一眾小太監快步走了出來。

    楊啟福面色焦急,快步行至監斬台下,問孫律「指揮使,當真出了差錯?」

    孫律道「案情存疑,別的不論,當初謀害二殿下趙燁的兇手或許另有其人。」

    楊啟福聽得心驚肉跳,深吸口氣道「陛下說,若的確出了差錯,便停止行刑,先將駙馬發回牢中,又令諸位即刻面聖。」

    監斬台上的眾人齊齊鬆了口氣,孫律一聲令下,刑台下的禁軍一擁而上,立刻將秦瞻押了起來,秦瞻本就帶著沉重鐐銬,此番掙脫不得,表情卻極是難看,趙沅望著這一幕,眼底憂慮驚疑交加。

    刑場外頓時炸開了鍋。

    百姓們議論聲震耳,更有好事者高聲喝問,若非禁軍披堅執銳攔阻,只怕要生出騷亂,江默和玉娘掩沒在人堆里,人潮深處,更有一雙雙隱忍多年的眼睛,但無人看明白眼下情狀。

    秦瞻被押下刑台,趙沅手握著發穗,上前便將秦瞻攔了住,「瀚卿,你到底瞞了我什麼?到底是誰患了癔症?」

    秦瞻牙關緊咬,垂著腦袋不語,趙沅眼底怒意頓生,冷笑道「那日崇政殿中,你是故意為之,你這樣做到底為何?是為了我?就算我患了癔症,又有何好隱瞞?」

    趙沅語聲一沉,「除非——」

    秦瞻豁然抬眸看她,剛想說話,遠處孫律喝道「將駙馬送回拱衛司聽候發落!」

    禁軍不敢耽誤,繞過僵愣原地的趙沅將駙馬押了走,趙沅深吸口氣轉過身來,看著孫律意味深長地道「做得好,牽涉百多條人命的案子,自然要查個清清楚楚,既要面聖,我與你們同去見陛下,我要看看,憑何說是我患癔症。」

    趙沅話落便走,戚潯見狀焦急地望著安政坊的方向。

    「別急,還有時間。」傅玦安撫戚潯。

    孫律上前來問,「你篤定駙馬並非謀害趙燁的真兇,是有何證據?」

    戚潯忙道「兇器,當年的兇器或許還未被毀掉。」

    孫律眼瞳微亮,「當真能找到?面聖之時勢必要個解釋,最好是有鐵證,否則今日誰都無法交代。」

    戚潯並不能保證完全,只得道「周蔚他們帶著公主府的成嬤嬤去找了,應能找到。」

    她話音落定,頭頂撐開了一把油紙傘,傅玦站在她身側道「就算沒有證據又如何?駙馬未患癔症,既如此,那不記得趙燁如何身亡的說辭便是假的,只憑這一點,他便不能這樣隨隨便便斬了,人死燈滅,到時候所有罪過都可推到他身上。」

    孫律看一眼傅玦,又看一眼戚潯,表情有些古怪,很快做了決定道「既如此,你在外候著,若當真搜到了,即刻送入宮中。」

    傅玦應好,孫律轉身,帶著面色沉重的三法司主官返身入宮。

    他們一走,戚潯心跳的更快,「王爺,成嬤嬤離開公主府已有數年,其實不一定能找到兇器。」頓了頓,她又低聲道「聖旨已下,駙馬若是行刑,那咱們所求便能落定了,此番又生周折,還指證到了長公主身上,不知陛下會如何應對,萬一他……」

    天穹晦暗得厲害,冷風裹著雨絲打在傅玦身上,他傘蓋微傾著,將戚潯牢牢籠罩住,「若明知有錯漏卻不指出,讓真兇逍遙法外,便難告慰當年冤死者在天之靈,當年的案子,除了元兇惡意栽贓,那些辦案官員也多有瀆職失察之罪,因此你做得很好。」

    戚潯心底微安,又緊張地望著刑場外,忽然,她指著東南方向道「來了!他們來了!」

    ……

    孫律剛入崇政殿,一本厚厚的奏摺當頭打來,他躲也不敢躲,任憑那奏摺在他額上打出一道紅痕!

    下一刻,建章帝慍怒的聲音響了起來「朕說過,令你不許出任何差錯,如今駙馬的罪詔已經昭告天下,你卻告訴朕兇手竟然查錯了,你如此,是要讓西涼人,讓整個天下看朕的笑話不成?!」

    孫律帶著三法司主官齊齊跪地,又道「是微臣之過,請陛下治罪。」

    建章帝冷笑,「治罪?眼下還不到治你之罪的時候!」

    趙沅早已入殿,此刻面色青白地站在一旁看著,建章帝掃了一眼趙沅,「朕只問你,好端端的,事情又怎會扯到長公主身上?」

    孫律將戚潯所言陳述了一遍,建章帝聽得大為驚駭,「駙馬的癔症是裝得?真正得癔症的人是長公主?」

    趙沅在旁氣得發笑,建章帝看了趙沅一眼,也覺得匪夷所思,「這麼多年,從未聽說過長公主得癔症,就憑駙馬沒有中毒之狀?那日在這殿中,我們所有人親眼看到他癔症病發。」

    「那是駙馬故意的,他臨死之前,編了一條一模一樣的發穗給公主,正是因為他記得那日公主殿下的玉佩碎了,玉穗散了,他對公主殿下的確情深,臨死之前都覺得遺憾,用斷髮重編了玉穗,也正因此,他寧願自己假裝癔症,從而保護公主。」

    建章帝未聽明白,「假裝自己癔症,從而保護公主?」

    孫律艱難地吞咽了一下,「駙馬記不起來當年謀害二殿下時的情狀,也說不清楚兇器是什麼,又自己假裝癔症,微臣有理由推測,長公主府中真正得癔症的是長公主,而當年一開始謀害二殿下的人,其實根本就是公主殿下。」

    建章帝和楊啟福幾個內侍,皆驚得愣住,一旁的趙沅再難忍受,冷嗤道「孫律,你是不是瘋了?毫無證據可言,竟說是我謀害自己的親哥哥?」

    孫律深吸口氣,「自不是全無證據。」

    「證據何在?」建章帝也有些惱怒,「不斬駙馬,還指證起長公主來,孫律,你可知朕能治你大不敬之罪!」

    「如今已有線索,只要陛下給些時間,自然能找到鐵證,陛下也可問問駙馬,問他為何要假裝癔症。」

    建章帝聞言又去看趙沅,很快道「好,傳駙馬!」

    駙馬已送回拱衛司,傳入崇政殿不過兩刻鐘的時辰,孫律以此拖延,卻不知大理寺之人是否能找到證據。

    建章帝令他們幾人起身,孫律眼看著外間黑雲層疊,雨勢漸大,卻是先等到了秦瞻戴著沉重鐐銬到了殿外。

    他被押入殿中行禮,建章帝喝問道「駙馬,如今有證據說你癔症為假,當初謹親王也非死於你之手,你可要為自己辯白?」

    秦瞻低著頭,「事已至此,罪臣已無狡辯之心,罪臣已承認所有罪行,便不會再狡辯這一條,罪臣患癔症,只是這些年來好了些,而趙燁的確是罪臣所殺,罪臣認罪認罰,並無怨言。」

    建章帝狹眸,「連誅三族之罪你也認?」

    秦瞻背脊更佝僂了兩分,「罪臣認。」

    建章帝又道「拱衛司如今指證長公主是謀害謹親王的兇手,你覺得呢?若你並非謀害謹親王的元兇,你雖死罪,秦氏或許不至於被株連。」

    秦瞻艱難地道「罪臣不敢污衊公主。」


    見他如此堅定,建章帝懷疑地看向孫律,「這世上,怎會有人甘願替別人頂這樣的大罪?你若是未找到罪證便信口開河,朕看你也不必掌拱衛司之權了!」

    這話極是嚴厲,孫律聽得心頭微窒,就在這時,殿門外腳步聲驟響,不等小太監通稟,傅玦已走到殿門口,「陛下,證據找到了!」

    孫律和三法司主官皆鬆了口氣,傅玦大步入殿行禮,而後奉上手中錦盒,「請陛下過目!」

    無人知道錦盒內裝著什麼,可趙沅卻認出了錦盒,她表情幾變,喝道「你們、你們怎麼敢動此物?!」

    楊啟福上前接過錦盒送到御案上,建章帝打開盒子的剎那,眉頭也皺了起來。

    盒內放著的,竟然是一支珠光寶氣的鳳頭釵。

    建章帝蹙眉,「這是何物?」

    傅玦肅然道「啟稟陛下,此物長公主和駙馬都認得,這支鳳頭釵,乃是公主和駙馬的定情信物,在公主成婚之時,放在聘禮之首送入公主府,而當年長公主去瑤華宮之時,戴著的就是這支鳳頭釵。」

    趙沅唇角微動,卻說不出否認的話來,秦瞻跪在冷冰冰的地上,落在膝頭的雙手狠狠地攥拳。

    建章帝聽完此話,顫顫巍巍地將髮釵從錦盒之中取了出來,只見釵身純銀打造,釵頭之上一支金絲纏繞成的鳳凰栩栩如生,鳳凰冠羽皆由血玉鑲嵌,而最精巧的,是那雙隨著移動而輕顫的金珀鳳眼。

    孫律望著這支髮釵,神色忽然怔忪起來,像陷入了回憶之中。

    傅玦繼續道「這支髮釵乃是駙馬親手製成,在當年,還被人津津樂道過一陣子,成婚之後,也是公主殿下最喜愛的髮飾,但瑤華宮一趟之後,此髮釵卻有損毀,之後公主殿下再也未曾戴過,而是由身邊一位姓成的嬤嬤收撿起來。」

    「這位嬤嬤早在十年前便因重疾歸家養老,她當年侍候在公主殿下身邊,在檀珠幾人死後,算是唯一一個知道當年事情古怪之人,這錦盒之內,還有一份成嬤嬤簽字畫押的證詞。」

    趙沅唇角輕顫,「這不可能,嬤嬤是當年我頗為親信之人,她難道指證我不成?」

    「成嬤嬤並未指證公主,她只是說起了當年的舊事。」

    傅玦沉聲道「檀珠她們雖死了,但當年回府後,成嬤嬤曾發現過些許古怪,而後來澄心等人相繼而亡,最後一個死的是一個叫沉雲的侍婢,她心底害怕,想用探親之名逃回老家,卻死在了回老家的路上。」

    「成嬤嬤說,當年髮釵拿回來的時候,原本筆直的釵身生了彎折,不僅如此,鳳頭之上嵌著的一枚血玉也不翼而飛,公主殿下很是懊惱,但根本不知鳳釵是如何壞得,聽駙馬說,是他不小心將鳳釵摔在了地上。」

    孫律聽著傅玦所言,腦海中閃過一念,這時又聽傅玦道「之後駙馬想另做一支髮釵,卻被公主攔阻,直言此為他們定情之物,就算損毀,也要留作紀念,於是此物多年存在公主櫃閣之中,雖不再飾發,卻並未丟棄,當年正是成嬤嬤替公主殿下打理這些,因此記得十分清楚。」

    「她還說,檀珠和沉雲她們回來之後,對二殿下遇害之事諱莫如深,不敢多言,後來他們相繼出事,府上之人都以為是公主府沾了凶煞,起初並未在意,可後來偏偏是去過瑤華行宮的幾個出事,沉雲便知道她也難逃脫。」

    「沉雲因恐懼,在離府之前告知成嬤嬤,說二殿下遇害那日,公主和駙馬曾在夜宴之前離開過院閣,出去之時好好的,回來的時候公主舊疾發作昏睡過去,是駙馬將公主殿下抱回來的,駙馬令她們不得提起此事,連公主殿下自己都不知自己出過一趟門。」

    傅玦說至此一頓,「而就在剛才微臣得了消息,當年一同往瑤華行宮赴宴的淮陽侯夫人,以及慶陽郡王夫人,都曾記得那天晚上飲宴時,長公主殿下並未戴白日裡的鳳釵,一問才知,竟是駙馬將定情信物摔壞了,駙馬素來持重,又對公主殿下極是上心,此番竟然將二人定情之物損毀,便是她們都印象深刻。」

    孫律此時沉聲道「微臣亦記起來了——」

    他定定地看向建章帝,「瑤華宮事發當夜,公主髮髻之上的確換了髮飾,她戴著的是山茶花的絹花!是絹花而非鳳釵!」

    微微一頓,他篤定地重複,「是絹花!」

    傅玦亦點頭,「不錯,當夜長公主的確換了絹花佩戴,那是上元節宮宴,長公主素來喜歡華貴盛裝,怎會捨棄鳳釵?不過是因鳳釵有所損毀,無法見人罷了。」

    他仔細地盯著建章帝手中髮釵,「這鳳釵釵身兩寸過半,末端尖銳,早前的彎折雖被矯正過,但釵身上仍然留有劃痕,從長短來看,正附和從上自下斜刺入人身,因刺入後卡住肋骨而留下了彎折。不僅如此,那一枚血玉也丟了,若鳳釵是在長公主館舍內摔在地上,這血玉有指甲大小,駙馬為何不曾撿起修復?」

    「唯一的解釋,是鳳釵被用作兇器,那枚血玉情急之下留在了二皇子遇害之地,駙馬善後,是後來才發現血玉不見,根本沒時間找回,所幸一場大火燒毀了一切,根本無人發現此事,而最重要的是——」

    傅玦語聲一沉,「若駙馬是兇手,他怎會用與長公主殿下的定情之物殺人?這一切只是因為,殺人的不是駙馬,而是長公主殿下!」

    傅玦擲地有聲地道「當日長公主殿下已裝扮妥當,髮髻之上戴著的正是這支鳳釵,不知怎地,公主癔症突發,再得知二殿下院中無人後,她以病況之身去找二殿下理論,之後二人生出爭執,她氣急下,用鳳釵做兇器刺死了二殿下,駙馬彼時見情勢無法挽回,於是將長公主送回,之後種種,才是如他所言那般,是他負責善後和栽贓。」

    「可笑!」秦瞻抬眸望著傅玦,眼底難以克制地生出憤恨,「這不過是你的推測,那枚血玉當日摔掉後我並未第一時間發現,後來再去找,便找不到了,或許是哪個下人手腳不乾淨,又豈會是落在了二殿下遇害的火場之中?!」

    傅玦冷冷地道「大火將長風閣付之一炬,你的確可以咬死不認,但是假裝癔症,矇騙眾人,其心可昭,至於兇手到底是誰,難道長公主殿下的癔症已痊癒了嗎?」

    傅玦話意明確,癔症難以根治,長公主總有癔症再犯之時,如今沒有他貼身照料隱瞞,只要她病發,眾人便會知曉真相。

    秦瞻拳頭捏得咯咯作響,傅玦見此又道「若是猜得不錯,上一次在淑妃娘娘的寢宮水閣之中,便是公主殿下上一次癔症發作之時,算起來已有月余,如今公主殿下禁足宮中,身邊又非自己人,一旦她癔症發作……」

    秦瞻眼眶赤紅地打斷了傅玦,「是我殺了趙燁,你們為何非要誣陷公主?!有沒有癔症又如何?趙燁該死,我恨不得他受凌遲之苦,我殺了他,看著他鮮血流盡而亡,這些都是我做的,公主殿下根本不知情,兇器是什麼我本就忘了,你們又怎能證明那枚血玉留在了長風閣火場之中?」

    秦瞻嘴硬地反駁,傅玦劍眉一皺,的確不知如何證明,可這時,孫律忽然開了口,「如果能找到呢?」

    秦瞻一愣,孫律轉身道「陛下,微臣去瑤華宮之時,得知當年事發之後,有小太監撿走了火場內一些值錢之物,這其中就包括一枚血玉,那枚血玉被一個當年瑤華宮的太監撿走,如今,這太監到了年紀已放歸家中,只需要找到此人追尋血玉的下落,若是能找到與這鳳釵之上一樣形制的血玉,便是鐵證無疑!」

    趙沅不可思議地看著這一幕。

    傅玦在陳述她的罪過,說她害了自己的親哥哥,她的夫君秦瞻,卻又奮力地認下死罪,而他們說的一切,在她的記憶之中,竟未留下任何蛛絲馬跡,但她依稀記得,上元節宮宴前一個時辰,她忽感不適暈厥,再醒來之後,人躺在榻上,挽好的髮髻鬆散,鳳釵也被損毀,她當時心底不快,但夜宴將近,只好換了絹花前往玉茗殿。

    秦瞻的確說是他摔壞了鳳釵。

    但她也深深地知道,檀珠、沉雲幾人,沒有人會手腳不乾淨地貪圖那枚血玉。

    趙沅心跳的有些快,越是用力回憶,太陽穴便陣陣發疼,十六年前的事記不清了,那一個月以前呢?

    淑妃宮宴之上,她飲了酒,人再度迷瞪起來,前一刻人還在淑妃為她準備的廂房之中飲茶,後一刻,她人已在水閣之中坐了良久。

    秦瞻說她醉酒,她不疑有他,但她記得那日,秦瞻自己滴酒未沾,面色卻白的厲害,扶她起來的時候,掌心甚至有一層冷汗。

    趙沅眉頭緊皺,目光急速地在殿內眾人身上切換,她經常醉酒,又引得舊疾發作,一養便是數日都下不了床,人昏昏沉沉,仿佛惡疾纏身,但過了那幾日,仍舊是明艷端華的長公主,那昏昏沉沉之前呢?

    她記不起醉酒時的場景,亦想不起舊疾發作時暈厥前的場面,次次清醒過來,都要靠駙馬安撫,亦要靠駙馬告訴她發生了何事……

    趙沅呼吸急促,心跳聲大得她耳邊轟然作響,她忍著太陽穴的疼痛仔細地回憶,卻越想越覺得她人生之中有需多日夜都是空茫一片,好似被誰奪走了一般,而她稀里糊塗的,尋不到這空茫的起始,亦心驚地想,她竟然到今日才覺得古怪。

    建章帝未想到孫律在瑤華宮還有此收穫,若當真找到了那枚血玉,便足以證明駙馬在撒謊,兇手乃是他的皇姐,那他還要令孫律查到底嗎?

    而他的皇姐,又怎會身患癔症,還去謀害自己的親哥哥?

    「陛下!太后來了!」

    一片靜默之中,一個小太監面色緊張地通稟,殿內眾人皆是意外,建章帝皺眉「太后為何能離開永壽宮?」

    「近來太后娘娘用藥頗多,出入永壽宮的太醫、侍從變多了,自然攔不住外間的消息傳進去,今日太后娘娘本在永壽宮等著駙馬問斬的消息,可沒想到陛下下令停了行刑,太后聽聞此事,怒不可遏,立刻命人準備鑾駕過來,她老人家重病在身,禁軍不敢強攔,只得放行——」

    小太監語速疾快,他話音剛落,外面便傳來嘈雜的腳步聲,錢啟安打頭,八個太監抬著太后鑾駕,腳步疾快地到了崇政殿外。

    太后華服加身,身上還裹著厚厚的狐裘,但她面色蒼白,眼下青黑,足見病狀未輕,一看到殿內這樣多人,連秦瞻也跪在殿中,太后眼底怒意怎麼也壓不住!

    「拜見太后娘娘——」

    「母后怎會過來?」

    眾人行禮,建章帝更是親自起身去殿門口攙扶太后,太后顫顫巍巍的起來,剛被建章帝扶住,便憤憤問他,「為什麼不斬秦瞻?!他是謀害你哥哥的兇手,便該在天下人的唾罵之中斬了他,為何不斬他?!」

    建章帝扶著太后進了殿門,太后又滿是恨意地看著秦瞻,「竟然是你,竟是你,當年哀家將沅兒嫁給你,還以為你是個好的,可你竟敢!你竟敢謀害燁兒,這些年來,哀家還待你和秦氏不薄……」

    太后又悔又痛,十多年來她錯把仇人當親人,她多想親眼看著秦瞻被凌遲處死,但她臥病在床多日,根本沒有機會,得知秦瞻要被問斬,她只當咽下這口惡氣,可臨到關頭,竟停了行刑,百多年來,宣武門外的斬刑從未半途停止過!

    她又問建章帝,「皇帝,你到底為何不斬他?!」

    建章帝只怕太后受刺激,便耐著性子道「情況有變,如今還有些疑問要審定,駙馬之罪,並不會輕判,母后如今有恙在身,還是回宮養著等消息——」

    「來人,送太后回宮!」

    聽聞此令,楊啟福正要帶著小太監上前,太后卻猛地將建章帝推了開,她扶著錢啟安的手堪堪站好,對建章帝,對秦瞻,對殿內的所有人都無比的惱怒!

    「哀家不回去!皇帝翅膀硬了,也記不得哀家對皇帝的恩義了,這樣大的事,竟也要瞞著哀家,哀家知道自己時日無多,皇帝和眾臣們都不把哀家當回事了,但你哥哥的生死之仇,哀家閉眼之前定要報了——」

    她多年心魔作祟,再加上被禁足多日,失了從前還能掌控帝王時的尊榮,這份怒火早就按捺不住,如今當著眾臣之面,絲毫不給建章帝留臉面。

    她無所顧忌的喝罵,目光一轉看到趙沅,又喝道「沅兒,你夫君幹的好事,他謀害了你的親哥哥,這麼多年你與他同床共枕,你竟全無察覺?這麼多日了,你為何不敢來見我?」

    說至此,她不知想到什麼,冷笑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沒有真的忘記,我早該想到的,當年的事,你便是知道也絕不會告訴我!」

    趙沅腦中混沌一片,「兒臣沒有忘記什麼?」

    太后看看趙沅,再看看眼底尤有恨意的秦瞻,忽然認定了一般的道「你……你果然知道,你也在記恨你哥哥,又嫁給這樣一個心狠手辣之人,自然要幫他,否則憑你的聰敏,又怎會半分不知呢?!你也是幫凶!」

    建章帝只覺太后已經走火入魔,不由上前道「母后,案子尚未審清——」

    「你休想來矇騙我!」太后怎聽得進建章帝之言,她呼吸急促地道「是不是趙沅在為駙馬求情?你向來聽信她的話,可她也是幫凶,你怎能信他?!」

    傅玦幾人神色複雜地看著這一幕,建章帝亦覺心焦,可這時,趙沅忽然一邊搖頭一邊苦笑起來,她看看太后,再看看其他人,眉眼間儘是悲涼,「今日這是怎麼了?一邊說我是幫凶,一邊說我是兇手,總之,趙燁之死,一定與我脫不了干係?」

    其他人知道她在說什麼,可太后卻不懂,她愣住,「你說什麼?誰說你是兇手?」

    趙沅下頜微揚,有些輕慢地道「他們啊,母后,他們說,是我身患癔症,亦說當年是我殺了趙燁,母后信嗎?」

    太后表情瞬間變了,她看向孫律幾個,見他們面上毫無否認之意,便明白趙沅說得是真的,她眸子緩緩瞪大,難以置信地看著趙沅,「不是你幫著駙馬隱瞞,而是你殺了你哥哥?」

    趙沅今日被指控了太多,但太后的到來,才是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她沒想到,三法司和拱衛司尚且要千方百計的找足證據才能說她有罪,可她的親生母親,對她的懷疑卻是如此輕易。

    她點頭道「正是如此,他們連證據都找到了。」

    太后又去看孫律,見他默然未語,太后頓覺眼前一黑,「你……你在記恨他,他是你親哥哥啊,你怎麼忍心……」

    趙沅腦袋裡雜亂無章,心底卻莫名生出一股鈍痛,就好似這些話,她曾聽過一般,太后一邊說一邊去看建章帝,但見他也未曾駁斥,便覺五雷轟頂一般痛苦,「你、你果然沒有忘記,你沒忘記……」

    趙沅只覺腦子裡有焰火炸開了花,她分明什麼都記不起來,可太后非要說她未曾忘記,她未曾忘記什麼?還是她本就不該忘記?!

    忽然,趙沅在雜草一般紛亂的思緒之中抓住了一線,她冷冷看著太后,「母后是說我沒忘記二十一年前墜落未央湖?」

    太后身形搖搖欲墜,聽見這話,更是驚痛地道「是你,是你殺了你哥哥,是你殺了他——」

    趙沅只覺頭痛欲裂,面對太后痛恨的目光,她豁出去一般地道「或許是吧,他本就罪孽深重,他那樣的人,德不配位,他未做成大周皇帝,是整個大周之幸!」

    「你……你……」

    太后指尖發顫地指著趙沅,身子亦站不住地往錢啟安身上倒,建章帝見狀立刻上前攙扶,可太后卻忽然捂住心口,「哇」地嘔出一口血來——

    「母后!」

    「來人,傳御醫!」

    殿內驟然陷入一片兵荒馬亂,太監們驚慌地將太后送入偏殿,又有人疾步朝太醫院跑去,傅玦和孫律幾人憂心忡忡,趙沅卻忽然痛苦地蹲了下來,她捂著耳朵,身子抖如篩糠,額頭細細密密的漫出一層冷汗!

    「公主——」

    秦瞻驚呼一聲,一路膝行著朝趙沅靠近,他手上掛著鐐銬,沒法子將趙沅擁住,便只兩手抬起,艱難地去握她的一隻手,「公主,公主別怕,公主已經好了,公主什麼都沒忘——」

    「阿沅!阿沅——」

    秦瞻不斷叫趙沅的名字,見其他人也紛紛圍上來,這時,趙沅卻痛苦地悶哼出聲,人亦顫慄著倒在了地上。

    她面如金紙,意識全無,秦瞻失控一般地哀求道「不要再問她了,都是我做的,她已經好了,她分明已經好了!你們要知道什麼我來說,但再也不要讓她想起那天晚上,殺人的根本不是她,根本不算她——」

    作者有話要說  萬字來了!爭取再寫一個大章正文完結!番外寫婚後糖~

    然後前文補充了一點線索,後期完結之後也會再增補調整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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