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關中火年(下)

作品:《劍王朝‖爭命

    此時坐在屋檐下的薛忘虛卻惱怒起來,喝道:「什麼和什麼!我說太快,是你們結束得太快!丁寧,現在我不需要考慮修行之事,每天的時間就好像分外的多,你們就不能多過兩招?」

    聽到他的怒喝,丁寧轉過身來,蹙眉道:「你的要求有點高。」

    恭立在薛忘虛身旁的張儀也忍不住輕聲道:「洞主,這不太好吧,您之前跟我說,戰鬥必定要出盡全力,這也是對對於手的尊重,而且小師弟還年輕,故意留手,萬一把控不好,傷了自己怎麼辦?」

    薛忘虛頓時更加惱怒,抬手作勢欲打:「好你個張儀,道理學得很多是吧?現在居然還教訓起我來了?」

    張儀頓時汗流浹背,惶恐地躬身,連聲道:「弟子不敢。」

    「我在關中真是坐井觀天。」聽到薛忘虛和張儀的話語,沈奕的面容微紅,然後又肅穆地對著丁寧行了一禮,認真說道,「現在想來,不論是凝成劍符的速度,還是對進攻時機的把握,都妙到巔毫。一開始你便知道我絕不是你的對手,只是覺得麻煩,才推諉不應。我料想謝柔既然為你立誓,你必有過人之處,但沒想到我和你的差距居然這麼大。

    看著這不卑不亢,頗有關中古風的少年,又轉頭看了一眼惱怒的薛忘虛,丁寧想了想道:「你未出全力。」

    沈奕道:「你修行時間比我短,修為進境已然比我快,就算我將修為壓至和你差不

    多,但我修劍的時間還是比你長,按道理來講我還是占優。」

    丁寧搖了搖頭,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刻意壓制修為,自然就束手束腳,不能任意揮西

    沈奕有些不明白丁寧的意思,一時微愕。

    我等你們]的三陽草。」丁寧平靜地說道,「過些天我應該就能到第三境,那時我的修為和你接近,你若是願意,我和你再戰一場,你也不必拘束,可以徹底發揮你的劍意。

    「這還差不多。」聽到丁寧這麼說,薛忘虛頓時像個孩子一樣惱怒全消,笑了起來。

    「這…」沈奕覺得自己應該高興,因為他的確想要一場酣暢淋漓的戰鬥,只是又隱隱覺得哪裡不對。

    張儀在此時開口道:「小師弟,哪有你說得那麼簡單,雖然你已接近破境,可能否突破看的是機緣,不要想當然,關中人性情耿直,你隨便說話誑他,這樣不好。

    沈奕霍然抬頭,這才徹底反應過來哪裡不對。

    鍊氣境到真元境是一個大關卡,事關感悟和接納天地元氣,許多人一生都卡在這裡哪裡是說突破就能突破的?

    「你現在可以不信。」丁寧卻依舊平靜,他看著沈奕說道,「你可以看成是提議,若我能很快到真元境,便和你再戰一場;若是不能,那便先欠著。

    迎著丁寧沉靜的目光,沈奕點了點頭,道:「我等你的消息,還有,我們沈家會儘快送來你要的三陽草。」

    丁寧微躬身謝禮:「如此多謝。」

    沈奕頷首,背好長劍,轉身離開。

    一陣陣歡呼聲從身後不斷傳開。

    走到巷口的沈奕腳步驟然有些沉重。腳步沉重,便代表著心情沉重。

    「金叔……」他沒有轉身,輕聲說道,「雖說連他師兄都訓斥他破境時間根本不確定,但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他真的能很快破境。」

    微胖商人苦笑一下,他有些猶豫,但還是說了出來:「我也有同樣的感覺,若真如他所說,他不是尋常的修行者……·真的是那種『怪物』,我擔心你永遠都無法證明自己比他強,只希望你不要餒。」

    「父親一直對我說,挨打要站直,願賭要服輸,世上能人異士太多,正所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但人這一生,能敗給任何人,卻不能敗給自己。」沈奕雙手微顫,眉宇流露出堅毅的神色。

    「這少年真的不錯,若是長陵門閥子弟,輸了之後絕對不會如此坦蕩。」薛忘虛看著沈奕走出的巷口,興致勃勃地說道,「丁寧,要不下次你和他打賭,讓他也成為白羊洞的弟子?」

    丁寧看了他一眼,說道:「以白羊洞現在的狀況,還是不要誤人子弟了吧。」

    薛忘虛面容一僵,愁眉道:「也沒那麼不堪,青藤劍院現在還算站得住腳。

    張儀之前一直在猶豫,此時終於鼓足勇氣,看著丁寧道:「小師弟…」

    「接下來這段日子,我要藉助白羊靈脈修行,大師兄你不如幫我照顧洞主,帶他去些想去的地方?」還沒等他說出勸誡的話,丁寧便已看著他說道。

    張儀頓了頓,無奈點頭,道:「好。」

    長陵有些劍宗的劍意,詭譎多變,奇異莫測,走的不是平直之道。例如影山劍窟。

    影山劍窟的山門便在長陵城北的影山之中,其大多數建築,以及早期遺留下來的劍窟,都位於影山的陽面,由於建築外表都是晦暗的灰黑色,看上去便像一團團陰影。

    顧惜春便在這其中的一團陰影里。他盤坐在地上,面前是一塊陰鬱至極的光滑山壁。

    這塊山壁就像一團陰影,陰鬱的深灰色壁面上,有無數道深淺不一的劍痕,看上去毫無規律,繁複異常。

    盤坐在這塊山壁之前的顧惜春不知道參悟了多久,身上積滿塵土。

    一個身著深灰衣袍的中年長者悄然走到他身後,看著形容憔悴的顧惜春,慈祥和藹的長者忍不住輕嘆一聲道:「其實你不必如此激進……無論你從影劍壁上參悟出多少東西,都難以在岷山劍會上折桂。我得知消息,獨孤家的那個少年也從漠北回來了。」

    獨孤白?」顧惜春憔悴的臉色越發蒼白,眼曈驟縮如深幽黑井。

    他是這數十年來影山劍窟公認修行進境最快的弟子,修行一月便通玄,三月突破到第二境鍊氣,此時已然到了真元境上品修為。

    正是因為這種非同尋常的速度,他在長陵已然名聲在外,在當日觀瞻祭劍試煉的各院弟子中鶴立雞群。數月前,他就已經被破格允許到這影劍壁參悟修行。


    顧惜春心中也非常清楚,除了靈虛劍門的安抱石和岷山劍宗的淨琉璃這兩個「怪物」,長陵的年輕才俊中,還有幾個人是他無法企及的。

    獨孤白便是那數人之。

    獨孤白的父親獨孤涼生,是秦國十三侯中最年輕的一位。

    獨孤家的血脈十分獨特,嫡系子弟在幼年時便體弱多病,到十二三歲還是藥罐子但十四五歲時,身體長成,諸病漸消,修行的天賦便很快顯現出來。

    獨孤涼生封侯,獨孤家的實力到了最輝煌鼎盛之時,獨孤白的際遇自然便和獨孤家以往的人不同。

    換了別人,或許會尋找靈藥,遍訪名醫,令獨孤白在幼年時不再多病。然而獨抓涼生自有考慮,他沒有採取任何拔苗助長的手段,只是派了幾個最信任的家將和仆卜人,在獨孤白幼年時便帶著他四處遊歷,足跡遍布名山大川,邊荒塞外,極暑苦寒之地。

    以獨孤涼生的說法,便是以天地元氣為藥,以天道自然養人。

    獨孤白成長的環境比獨孤家的任何前輩都要差,然而他多病的身體反而更快地強健起來,幼年時大量的見識,使得他擁有更好的用劍直覺。

    最為關鍵的是他的念力超乎常人。

    傳說獨孤白眼中人的動作,看起來比在正常人眼中人的動作要慢一些。

    只是慢一點,在境界相差不大的修行者的戰鬥中,便是巨大的差距顧惜春自知不如獨孤白,因為他見過獨孤白的戰鬥。

    在那次戰鬥中,獨孤白只是用最簡單的一式「長河斬」,便擊敗一個修為比他略高的修行者。

    直至今日,顧惜春還是不明白獨孤白為何只用一劍就破了對方精妙的劍式。

    想不明白,便是巨大的差距。

    顧惜春知道李慕彥師叔是為自己好,但他還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看到他搖頭,李慕彥頓時皺了皺眉頭,說道:「我欣賞你的決心和毅力,但我影山劍窟之所以會有到了第四境中品以上修為,方能進入影劍壁參悟的門規,是因為這影劍壁上很多劍意太過鋒銳,就如前輩高人的念力直指。許多劍痕中暗含著天地元氣運行之理,就像符文一樣會匯聚天地元氣。像你這樣修為不到的弟子,在此長時間修行,身心都會為其所傷。

    「我知道您的心意。」顧惜春抬起了頭,恭敬地說道,「只是我修行的動力,來自於我的驕傲。

    李慕彥疑惑道:「何解?」

    顧惜春懇切地輕聲說道:「對於我而言,我真的很喜歡周圍人看到我便羨慕欽佩,甚至仰視膜拜。我喜歡這種感覺………之前許多年,支持我勤奮不輟、寂寞修行的動力,便來自於此。」

    李慕彥不由得蹙緊了眉頭,說道:「這種感覺是畸形的,你應該有更長遠的想法因為我們]是超出凡人的修行者,我們的實力和境界,不只是想要博得別人欽羨的目光。」

    「師叔您說的我都明白。」顧惜春恭謹而誠懇地接著說道,「修行者應該有更高的追求,修行應源自本心,最能刺激自己修行的感覺,便是最好的手段。」

    李慕彥沉默思索著顧惜春的話,覺得有些道理。

    「我自知無法跟安抱石、淨琉璃、獨孤白等人相比,但至少在其餘人面前,我必須鶴立雞群。」顧惜春平靜地說道,「而且去青藤劍院觀禮時,白羊洞那個叫丁寧的少年的確讓我感受到威脅,他的表現,甚至讓我都受到羞辱。酒鋪少年對我的威脅和羞辱,便是對我最強的刺激。如若借著這股勢,我還無法在這裡參悟出什麼,那麼在四境中品之前,我便更不可能得到感悟。而且我的驕傲,不允許我輸給一個剛入門的少年。哪怕他資質再好,哪怕我不輸給他,只是無法讓他仰視,無法高高在上地肆意點評他,都會讓我瘋狂,支持我修行的最大動力,便會消失。」

    「所以,請師叔不要阻攔我。」顧惜春拜伏在地,對著李慕彥行了大禮,請求道,「只要能夠在這裡得到任何一絲好處,我受再多的苦和折磨都值得。」

    想到丁寧和薛忘虛,看著顧惜春此時的樣子,李慕彥輕嘆一聲不再多言。

    李慕彥漸漸遠離,拜伏在地上的顧惜春緩緩起身。他再次面對著影劍壁,坐正身體。

    影劍壁其實並非影山劍窟的前賢所留,而是來自於某個古修行之地的遺蹟。

    影山劍窟最早的一批修行者發現這面影劍壁,並花費心血將之搬運至影山劍窟。因

    為留下這些劍痕的修行者比他們的境界高出太多。

    自從得到這面影劍壁,影山劍窟每一代真傳弟子都會花費大量時間在這裡參悟,然

    而數百年來,唯有三人參悟出真意。

    個叫屈離,參悟出影山劍窟迄今為止最強的劍經——《流影劍經》。

    另外兩人都成為成功踏過七境的宗師。宋寒山,參悟出一道寒山劍符;另外一人蕭

    煙雨,得到許多有關天地元氣的重要感悟,五境至六境破境只用了數日。

    顧惜春自知天賦比那三人只好不差,只要能夠得到數道精妙的劍式,哪怕只是可以讓真元運行得快一些,讓劍上引聚天地元氣更猛烈一些,他都已經滿足。

    只是他在這裡已經枯坐三十餘日,憑著一口意氣支持下來,他眼裡的這些劍痕,依然是雜亂到了極點,他用盡各種手段,還是沒有感悟到任何東西。

    李慕彥說得不錯,影劍壁又對於心神和身體的損傷都極大。顧惜春再度看著眼前劍痕的時候,頭腦一沉,雙手竟然無法控制地顫抖起來。

    他感覺不對,想要將目光從影劍壁上抽離,然而只是這一睜,他眼前一黑,喉頭一甜,「噗」的一聲,一口逆血竟是不可遏制地噴出來。

    看劍壁看到口吐鮮血,你也可算是千古以來第一人了!一口鮮血噴出,顧惜春沒有第一時間顧及自己的身體,耳邊仿佛響起謝長勝和丁寧嘲諷自己的聲音。

    噗」他的呼吸更加不順,竟又是一口血從口中噴出。

    溫熱的鮮血噴灑在他前方的影劍壁上,緩緩流下,落在那些寬深的劍痕里,令這些劍痕染上了些微色彩。

    然而顧惜春的眼睛驟然亮若星辰。

    他面前的影劍壁上,出現幾道極細,然而卻極鮮艷的紅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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