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還是活着

作品:《唐殘

    作為第一個可以間接了解外界消息的土著,周淮安已經基本明白了自己所處的時代背景和所在的歷史事件當中了。

    居然就是赫赫大唐墜入黑暗之前的末世之期,以王仙芝、黃巢為首的農民起義軍,所掀起無數風起雲湧的浩蕩大時代。

    只是作為死在沙灘上的前浪——濮州(今山東菏澤市鄄城縣北)出身的鹽販子王仙芝,已經隨著戰死在淮南道黃梅(今湖北黃梅附近)的五萬大軍而徹底落幕了,如今正是另一位鹽梟世家出身的曹州冤句(今山東菏澤西南)人——黃巢所主導的後起義軍時代,正當是他們受挫與閩浙而大舉南下五嶺而攻入廣州的期間。

    除此之外,他對於這個時代的其他了解,更多是早年歷史教科書上一些隻言片語的記憶,以及一些來自網絡流傳的歷史典故和人物段子的模糊印象了。

    而城中這場正在發生的大屠殺,也就是後世與黃巢有關屈指可數的大事件之一的「廣州殺胡事件」,也一度是網上被莫名鼓吹起來的熱門話題之一。

    雖然史書上記載的是殺胡十數萬口,但是以周淮安的短暫親身經歷而言,卻不是什麼良好的體驗;畢竟,按照周淮安曾經的記憶和經驗,在群體的暴虐之下一旦殺紅了眼之後,就再也無所謂什麼的胡人和唐人的區別了,或者乾脆很容易就變成個人私心和欲望驅使之下,人性醜惡和黑暗面的徹底釋放與無底限的宣洩循環當中。

    就算是自己擁有典型漢人的外貌,也不能保證就沒有被捲入這場死亡與殺戮狂潮之中的巨大風險,尤其是身份不明的外鄉人就更加危險了;所以目前一切還是躲為上計,直到這場狂熱而無底線的風潮徹底過去再說。

    至於這場廣州城內針對胡人和外藩人等的屠殺,用後世史學界那些比較主流學家們的話說,就是一次封建時代特色的農民起義背景下,非正常的暴力財富轉移和以屠殺為背景的強制掠奪行為而已,實在沒有必要上綱上線到宗教啦民族啦之類的無謂意義;

    畢竟從具體成分上說,黃巢下令殺的這些胡人當中,被後世所詬病的綠教徒和大食人只是一小部分,更多是形形色色居留在當地的天竺人,波斯人、大秦人(拜占庭人),乃至占婆、林邑、真臘、注攆、室利佛逝等大小外邦,甚至還有來自非洲的崑崙種等等。

    而且從理論上說,能夠萬里迢迢的渡海過來在中土討生活的人,都是商人當中最富冒險精神,也是最奸猾和擅長變通而的群體了。

    實在和後世那些傻缺偽黃漢所鼓吹的,所謂「殺胡英雄閔天王吹」一起並論,所腦補出來民族主義覺醒和「遏制了被和平教綠化」之類的狗屁玩意,根本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

    真要按照這些無腦吹的理論,那之前被為虎作倀、認賊作父的閔在,早年當作取信於石趙匈奴政權首腦,所殺掉的更多漢人及其起義軍,豈不是要在地下死不瞑目的跳起來了;

    這就像是參加過南京大屠殺的高砂義勇隊,只要在鬼子完蛋前殺一些帶不走的老弱婦孺,就能逃避掉他們作為漢奸走狗所在中國人民身上藩下的累累血債了。

    只能說,身為農民起義軍首腦的黃巢,比較針對性的選擇了利於開刀和下手的對象,而避開了本地可以團結和利用的土生唐人群體;但是和什麼被網上鼓吹起來狗屁不通的殺綠英雄,就實在沒有一毛錢的關係。而非要這麼做的人只能說是別有用心和故意混淆是非,來達成不可告人的目的和私心。

    至少這個時空的廣州,可沒有後世那些為數眾多泛濫成災的非法滯留黑叔叔,他們在這裡多數是以被閹割過的崑崙奴身份,作為新奇玩物和消耗品的存在;也沒有那些把努力突破新中國外交封鎖的先總理「外交無小事」,幾十年不變的機械扭曲成「老外無小事」的無恥官僚,各種跪舔秀下限的腦殘之舉;

    更沒有被民宗委之類體制內的反/賊、既得利益集團,慣出來「穆無法紀」「伊法治國」「泛清真化」之類的濫觴;在廣州歷史上的大多數時間裡,就算是最正宗的阿拉伯人,也是要在大唐的土地上夾著尾巴做人,甚至一度混在更早與華夏產生交流的波斯人里,以拜火教別支的名義來維持自己非常規的信仰。

    至少在這個時代,大多數大食人和他們發展出來的綠教徒,在官府還是市民百姓面前,還必須夾著尾巴做人而受到變相歧視的「非我族類」;而不是沙特瓦哈比極端派所重金輸出的,比中國公民身份和國家認同感更重要的所謂「阿拉伯親人」,和某些地方政府需要跪舔「海外投資商」;

    他們長期只能寄名在波斯人拜火教的名下,只能躲在自己聚居的坊區私下自娛自樂而已。甚至要靠與海路沿岸的土著首領來聯姻,才能站穩腳跟的。

    所以這些混在網上鍵盤政治局裡鼓吹這個殺那個屠的偽黃漢,不過是樹立一個掩人耳目混淆是非的比爛靶子來崇拜,無非就是為了用假大空的理念和口號,掩蓋他們不想關愛自己身邊的親人和鄰近,變相逃避社會現實需要和責任義務的花招和手段而已。

    事實上,據周淮安的一點印象,這個時代真正在遭受綠化侵蝕和威脅的,反而是大唐曾經的基本盤和文化輻射圈範圍的中亞地區和西域諸國;

    因為沒有了來自昔日宗主上國的大唐安西、北庭都護府的庇護,一波波來自呼羅珊地區而越過錫爾河的所謂聖戰者和改宗突厥種的新附軍,正沿著中亞的河中之地一路向東攻城掠地,而大肆屠殺所能見到的佛教徒和拆毀寺院;一邊在佛像上撒尿來以顯示毀禁偶像的虔誠,一邊在寺院的廢墟上製造出一個又一個的萬人坑。

    至於後世維族的祖先,剛從草原遊牧民族轉而定居下來的回紇餘孽,無論是甘州回鶻還是西州回鶻,這會大都還是佛教的虔誠信徒,或又是敬奉著拜火教;後世新疆地區那些輝煌燦爛的古代石窟,有相當部分就是他們所留下的成果。

    至少作為同時代東亞怪物房裡出來的超級大國,在五代到煌煌大宋被外族接二連三的打臉之前;唐人行走在周邊地區和國家,享受的乃是「犯法有司不敢治」的超人一等國民待遇;也只有後世在附庸的變相殖民地——日韓等國作奸犯科,而總能超脫與當地死法審判的美國大兵,所可比的例子。

    但至少周淮安已經從眼前這個傢伙那裡,總算知道自己正處於廣州外郭的西南區域,名為甄泉左坊的所在,因為這裡很容易打出甘甜的泉水,水井眾多而得名的地方。

    正如周淮安所料,這廝的確是廣州舶來藩人的後裔,據說祖上是在本地定居的天竺船商,就地歸化東土開枝散葉繁衍至今已經第三代了;因此,以本名中的剎夏之音,取了中土的姓——山氏,到他這裡單字一個諾字,取義一諾千金之意;

    因為家族的緣故在城郊的港市當中擁有一份藩貨鋪面在內的家業,所以才能養出這麼一身肥厚的贅肉來,因為生計的緣故接觸面頗廣,也算是各消息靈通的人士。

    不過稍微讓周淮安驚訝的是,他個頭不高又帶著這一身肥肉,還能健步如飛的把那位搜掠他們的武裝人員給甩在身後,也算是某種異數了。

    在短暫萍水相逢的感謝,和對於附近街區的情報交換之後,就很快重新拜別而去了;因為,周淮安不想有什麼多餘的負累和擎制,而對方也多少心有餘悸和隱隱忌諱的想要別尋出路。

    剝光了領頭屍體的徹底搜索之後,周淮安再次得到了幾塊揣在懷裡,卻被鮮血浸透的干餅和一團類似鹹菜的事物,在思慮和猶豫了再三之後,他還是沒有下的口去了然後就背對著遠處隱隱的吶喊聲中,倉促而急切的離開了這片已經被驚擾起來的街區。

    好在,從那個叫山諾的歸化蕃人那裡,他得到了附近的一些布局和位置上的消息,雖然不見得十分準確,但也總算是不用無頭蒼蠅一般的瞎轉了。

    隨後,他就再次找到了一處砸開而搶掠一空的藥店;在滿地被踐踏得七零八落的生藥當中,他找到了被翻倒在籮筐和屜斗里的百合、葛根、山藥、黃精、玉竹和茯苓,還有幾隻曬乾的黨參和沙參;

    得益於某種從小在藥店玩耍的見識,他知道前幾者多是富含澱粉和糖分的塊莖,而後者則是可以溫補益氣提神而副作用微小的藥材。在後世一般用來炮製燉煮之後,作為條理兒童脾胃的方子,對他來說也可以權作一時應急的充飢之用。


    這樣在用石臼簡單的碾碎和水吞服之後,他肚子裡滾滾不斷的轟鳴聲和恨不得吞噬一切焦灼感,總算是再次有所緩解了;然後,他又找到了一小瓶僥倖沒被打破的藥酒和幾貼不知道用途的膏藥,就再次踏上輾轉尋覓和躲藏之路了。

    此時的廣州城核心部分,正好位於後世廣州的番禹區所在,除了東北面的陸地上背靠番山和禺山之間所修築起來的城牆之外,其他地方都是被小江(珠江)航道和珠江口的大片海面所包圍著,然後隨著江口不斷沖刷下來泥沙淤積緩慢增長而成的河洲,而不斷地拓展開來南面和東面的港口和城區範圍。

    隨著天明時分,廣州外郭的各處城門再度被打開了,然後越來越多的人從看起來一片死寂的防區內,今兒匯聚成一片塵囂直上的巨大聲浪。

    「大將軍有令。。」

    「只殺胡兒,不傷百姓。。」

    「只殺胡兒,不傷百姓。。」

    「各軍將士,就此封刀。。」

    「各軍將士,就此封刀。。」

    「各軍將士,就此封刀。。」

    「敢有違命者嚴懲不貸。。」

    「將帥無能約束部屬者,亦連坐處置。。」

    無數人聲再叫喊著穿街過巷,將這種喊叫聲充斥在城中每一個坊區當中,也讓這座正沉浸在死亡當中的城市,一下子重新泛發出另一種生機和活力來。

    「奉大將軍之命。。曉諭爾等」

    「速速攜家口趕至。。。」

    「諸門各處開始放粥。。」

    。。。。。。

    「奉大將軍之命。。曉諭城中士民」

    「嚴禁燒掠作亂,犯者當斬。。」

    而在城池北門的城樓上,一個全身華麗戎裝披掛的身影,也在志得意滿的高聲對著左近道。

    「此番事畢,不但淄糧財貨盡足給。。」

    「還為大將軍憑空多攬得了,至少十數萬丁壯。。」

    「正可謂是大勢和人心皆堪得用啊。。」

    「派去番禹外港那邊的兄弟回報。。」

    「約莫截獲了大小官私船隻上千之數。。」

    「只是。。。」

    報告的聲音吞吞吐吐的猶豫了下。

    「只是什麼。。。」

    「包括舊朝的市舶諸使和鹽鐵長史、轉運判官、藩司左使在內,」

    「連同一批富商和官屬、家眷,先行乘船從海上出逃了。。」

    「這些狗賊倒是跑得飛快,真是便宜他們了」

    這名將領倒也沒有額外的生氣,或是遷怒以他人。

    「不過剩下來的,就要在這城裡仔仔細細的搜拿了。。」

    「寧可多有的錯枉,也勿使此輩再走逃掉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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