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五章 子玉,保重

作品:《奮鬥在紅樓

    下午四點許,冬日已經向西,搖搖欲墜。紅彤彤的夕陽霞光,籠罩著京中沉澱著歷史厚重感的宮牆、屋舍、大道,絢爛無比。

    就如同此時京城中的政局:落日的餘暉!

    雍治天子自忖將死,雍治朝如同斜斜欲墜的夕陽,即將落幕。而賈環、齊馳、沈遷、張四水、曾季高、樂白等人帶來的西域大勝、漠北大勝,便是雍治王朝夕陽之時,最絢麗的色彩!

    這是自盛唐以來,中土王朝最強盛的武功!只要再東征高麗,據有其土,即可完成對唐王朝的超越!包括最鼎盛的貞觀時期、開元、天寶年間。

    濁酒不銷憂國淚,救時應仗出群才。拼將十萬頭顱血,須把乾坤力挽回!

    雍治十八年春當時局勢危急,西北邊陲震動。誰想到三年之後是這番清晰、強盛的局面?

    只是,在這場「了卻君王天下事」的歷史進程結束後,每個人的際遇不同。

    在大封功臣,報紙連篇累牘的報道、追捧兩次大戰的英雄人物時,核心人物、西域布政司左參議賈環回京後得到不是榮耀,而是天子的猜忌!

    否則,以他從四品的西域左參議之職,敘功加官,最少一個從二品的布政使,或者六部侍郎。

    但是,以賈環的年紀,雍治二十一年,他才2歲。升到這樣的高位,結合他在朝爭、西域中的表現,這意味著什麼,不言自明。

    最差的結果是三朝元老楊廷和,輔政數十年;中等結果是張居正:吾非相,乃攝也!再往上:有霍光廢黜漢帝,隋文帝楊堅篡北周。

    …

    …

    傍晚時,京中各處消息傳播、飛舞。繼上午的震撼消息後,自吳王府,內務府傳出的消息:雍治天子渴求著他最後一個元宵節,辦的盛大、光鮮!

    在這熱鬧的喧囂中,在家中和羅君子、張四水密談的賈環,忽而接到好友衛陽的邀請,到衛府吃酒。

    咸宜坊的衛府,距離史家、吳王府並不算遠。賈環抵達衛府約晚上七點許。

    明淨的小軒中,酒菜香氣四溢,明燭高照。文華殿大學士衛弘,前翰林庶吉士、禮部主事衛陽招待賈環。小軒中燒著上好的無煙木炭,溫暖如春!

    衛弘六十多歲的年紀,此時換了一身灰袍,身形微胖,容貌在蠟燭的光線下顯得蒼老,宛若平常的老頭兒。

    衛弘將今日含元殿上的詳情說了一遍,抿了一口酒,感嘆道:「子玉,你的處境很危險啊!」

    他是一個有抱負的實幹型官僚!他很欣賞賈環。但若天子下詔處死賈環,他會爭一爭,卻不會力保。他不是賈環的師長,不會為救賈環把自己搭進去。

    真正會力保賈環的是新出爐的工部尚書張安博。但,張安博如今自己都不穩了。

    雍治天子說人心不穩,不是沒有道理的!上午的御前奏對詳情,衛弘現在便透露給賈環。賈環來衛府的明面理由是衛陽邀請賈環吃酒。

    若天子再年輕五歲,衛弘敢這樣行事?

    這其實意味著雍治天子的權力正隨著他的老去,緩慢的、無形的流失。

    賈環沉默了一會,仰頭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他的不滿、苦澀、沉靜,在這個舉動中展露無遺,道:「衛相,宋大學士這麼告一記刁狀,我連上書辭官的機會都沒了!」

    有宋溥的話在前:不為君父的名聲考慮,只顧自己。他再上書辭官,那真是明白的和天下人說:我就是覺得天子是個昏君!屆時,什麼結果,可想而知。

    衛弘輕輕的點頭。宋溥確實是在整賈環、張安博。

    政鬥,無所不用其極!允許幾年前賈環把宋溥搞的灰頭灰臉,被阻攔晉升軍機處,不許宋溥整賈環?宋溥又不是木頭人!

    衛神童給賈環斟酒,略顯擔憂,直言問道:「子玉,那你現在什麼打算?」

    他其實比賈環還要大四歲,時年24歲,一身白衫,唇紅齒白,很俊美的青年。他妻子是前大學士劉飛白的孫女。孩子都有了。

    他擔任了三年的翰林庶吉士,散館後,轉任禮部主事。不像書院的弟子紀澄,留在翰林院任翰林編修。

    而上一科在京城的書院前輩們:許英朗,紀鳴都轉外地任職。年後小聚時,他們都不在京中。

    按照衛陽的想法,既然在天子面前挑明平定西域以賈環為首功,當今天子為何不賞?

    就算覺得賈環年輕,將來威脅太大,可以如沈於喬一樣,賞他的父親賈政啊!恢復榮國公的爵位不難吧?說到底,天子心中還是有刺!這是賈環昔年歷次政鬥留下的後遺症。

    雍治天子和齊馳的談話還沒傳出來。按照雍治天子的說法:賈環這個人,想法有點多!潛台詞是,他不放心!賈環套馬甲搞事,他又不是沒經過。

    賈環抿一口酒,沒有隱瞞,道:「我在楊皇后面前下點功夫吧!」辭官,這是他原本想好的退路之一。他打算在雍治王朝末年,離老皇帝遠點。現在此路不通。

    幾天前,他到東莊鎮上給葉先生拜年,他當時的感覺是:他面臨的局勢如同堰水湖,湖中的水越累積越多,很危險。現在得衛大學士告知含元殿上的詳情,感受是:如臨深淵!

    他已經站在深淵邊上。局勢更加的危險、緊迫!天子有殺他之意,這是確鑿無疑的事情。現在,刀快架到他脖子上。


    「嗯。」衛弘提醒道:「子玉,要重視,要快啊!」現在能改變天子主意的只有楊皇后。

    以他的政治水平,當然知道賈環說的是什麼:不僅僅是給楊皇后送銀子,還有推雍王上位。主少國疑,這沒錯。但歷史上不是沒有託孤的先例。比如:當年的三楊。事在人為。

    但這件事,要快!以他的眼光判斷,天子的身體撐不了多久的!

    賈環凝重的點頭。

    吃了一會酒,賈環心裡有事,告辭離開。衛弘沒有挽留。他找賈環來,就是告訴賈環情況:政敵出手,天子有殺意。提醒賈環不要誤判,要快!

    衛陽起身送賈環出門。一路穿過衛府的屋舍、園林,到一處僻靜的角門處。冬季的寒風呼嘯,冰冷刺骨,吹動著賈環、衛陽的頭巾、衣衫。

    衛陽看著賈環沉靜的神情,忍不住感嘆道:「子玉,你…唉…,你要是留在西域該多好啊!保重!」衛神童雙手抱拳。

    「元皓,謝謝!」賈環點點頭,笑一笑,坐上馬車。馬車徐徐的遠離。

    衛陽心中感慨難言。

    自雍治八年起,他和賈環認識,算起來,如今過去十二年!才華橫溢,意志堅定,格局非凡,氣度恢弘。在西域金戈鐵馬,縱橫萬里,征服諸胡。

    何等的意氣風發!何等的英才!

    這樣的一個傑出人,天子竟然要殺!他如何不嘆?

    今晚會是他和賈環最後一次喝酒嗎?他從爺爺的語氣聽出,大變或許就在最近。留給賈環的時間不多了。

    子玉,保重!

    …

    …

    華美的馬車平穩前行。

    胡小四、錢槐兩人在馬車外趕著馬。四匹來自大宛的駿馬,在皎潔的月光中,踩著小碎步往四時坊而去。達官貴人們的府邸上的喧鬧隱約傳來。

    賈環喝了一點酒,依靠在馬車中的軟榻上,手指輕按著額頭,思索著。

    他本來已經想好在正月後辭官:辭官要講究時機。但誰想到正月十三,宋溥在含元殿上來這一手?這打亂了他的布置。

    衛陽說他沒回京城就好。不用面對如此局面,但實際情況哪裡是如此?

    第一,躲在西域就沒有禍事?他回京還沒一個月,什麼事都沒做,沒在天子面前晃,局勢不是一樣一步步的在惡化?

    這次含元殿議事,主要推手是宋溥,這梁子早就結下。他回不回來,都是一回事。

    華墨推波助瀾,起因必然是應雲妹妹的事。闖華府之事,還沒了結。在順天府處拖著。他自是知道華墨不會善罷甘休。得罪華墨,弊端很大。但已經得罪,能如何?

    他幾日前在吳王府中,和紀婉兒見過面,她跪求他幫忙復仇。他答應下來:來日方長。紀系殘餘是可以團結的力量。

    第二,他留在西域,握有兵權。但雍治天子的聖旨到西域,解除他的兵權,很難嗎?當年盛唐開元,唐玄宗解除節度使兵權,一紙詔書。何況國朝的人心,比唐如何?

    再退一步,就算有人追隨他抗旨、造反!他從西域起兵打到京城?這得多大的腦洞?

    第三,三姐姐婚事,他如何能不回?這是親情啊。

    …

    …

    賈環正沉思著,馬車外傳來錢槐的聲音,「三爺到府里了。」賈環的馬車已經停在無憂堂的前院裡。小廝、管家們過來侍候。

    賈環回過神,下車,往堂屋裡走。眾奴僕忙跟著。賈環邊走吩咐道:「派人去裡頭說一聲。我在書房裡休息。」又道:「去請張伯仁到夕韻堂來。」

    因探春的婚事定於正月二十日,寶姐姐生日的前一天。張四水提前從家中趕回來幫忙,今日剛到。

    寒風吹拂著賈環的臉龐。他往院落西邊的夕韻堂而去。

    他在衛府說了一半的實話。他現在面臨的是一個極其兇險的局面,近乎死局!他不可能不多做準備。特別是現在在「辭官」這張牌被廢掉後。

    他首選的方案,還是與楊皇后聯合:保命,推雍王上位。但,假設楊皇后無法說服天子呢?還需要準備一個備用方案:我花開後百花殺!

    這是,他今晚要和張四水談的。

    面對著雍治天子高高舉起的屠刀,他就算畏懼,又有何用?難道畏懼、求饒、表忠心,雍治天子就會不殺他?他不會坐以待斃,不會愚忠!

    丟掉幻想,準備鬥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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