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作品:《專情王爺的琵琶美人

    海彥超雖是以軍功起家的一介武夫,卻絕非粗豪疏忽之輩,聽了燕飛宇這幾句話,他非但不暗自歡喜,反覺大大不妙。這人身份極貴,絕不可能會有閒情來拜訪他一個水師提督,這次的夜半相見,為的恐怕是攸關性命之事,稍一思索之下大為惶恐,再次下拜道:「請公子指教!」

    「指教不敢,」燕飛宇這次沒阻止他下拜,「海將軍可知大禍臨頭了嗎?」

    「這……從何說起?」海彥超大驚之下猛地站了起來。

    「海將軍起程已有幾天了?」燕飛宇狀似不經意地問。

    「五天。」

    「海將軍可知道,自你領旨之日起,京城的黃昱將軍也同時起程趕往水師駐地,身懷太后懿旨接掌旗下官兵。海將軍的密謀謀反之罪,一入京城大約便是鐵板釘釘了。」

    燕飛宇這輕描淡寫說出來的幾句話,直把海彥超嚇得魂飛魄散、全身發抖,驚慌之下雙膝跪倒,叫道:「公子救命!」說罷連連磕頭。

    「海將軍何必如此。」燕飛宇伸手扶起,笑說,「將軍忠肝義膽,皇上當然知道。此時當務之急是緊掌帥印,水師在握之後,再慢慢辯明不遲。」

    海彥超腦中急轉,心想自己不過剛走了五天,黃昱此時一定還未到半途,他若立即回軍,多半能趕在此人前面,之後的事便大有周轉餘地。隨即轉念一想,違抗太后懿旨半途返回,論起來也是死罪,何況萬一此事是燕飛宇捏造出來的,根本子虛烏有,自己豈不是自尋死路?

    「啪!」一件東西擲在他眼前,燕飛宇悠悠道:「將軍不妨慢慢細看。」

    他拾起來,卻是一份摺子,一看之下,頓時冷汗直流。這份摺子參奏他密謀不軌、勾結重臣,意圖起兵謀反,雖然完全是誣陷之詞,然而旁邊卻有太后硃批的一行字:其心可誅!

    「公子救命之恩,海某沒齒難忘!」事已至此,海彥超反鎮定下來,下定決心道:「皇上年紀雖輕,卻明察秋毫、聖明無比,末將自然一心一意為皇上竭忠盡力!末將這就趕回水師,除非皇上親筆下旨調動,否則半艘兵船也不會有絲毫異動!」

    燕飛宇點頭,道:「海將軍忠心耿耿,這就好得很。既然如此,我便告辭了。」

    從行館出來,燕飛宇不經意間地仰首望天,漆黑的天幕上星月齊輝,越發顯得夜空清冷寂寥。北斗七星橫列,不遠處的北極星熠熠閃爍,亮得幾乎有些炫目。

    「第五個……」他自言自語。照這個速度,也許用不了一個月便能返回京城。真是的,從未像現在這樣掛念過一個人,這種感覺對他而言,稀罕到簡直可以說是陌生。

    第十七日,白伶兒已經可以下床走動,雖然所見皆是陌生臉孔,但她對慕容石的越權並不置一詞。臥床的半個月裡,許多事情、許多決策,早已在她的心中籌謀數遍,也許正因為有了目標,她才能那麼快恢復過來,無論精神或肉體。

    第二十五日,暌違多日的慕容石再次造訪王府,見著蔚流蘇時,為她的形容憔悴暗暗吃了一驚,但看她的精神又不像是頹喪倦怠,相反,眼睛裡還透著一股堅定的光芒。以他看來,似乎是心中對什麼萬分為難的事好不容易下定了決心似的。

    在言語中試探著提起蔚成霽——他同燕飛宇一樣的心思,認為她若有心事,一定是關於蔚成霽。這兩人實在不像是一般的兄妹。

    流蘇只微微一笑,說:「國家大事流蘇雖然不懂,但我家大哥日後卻要拜託侯爺費心照看了。」

    「呃……不費心、不費心。不過依本侯看來,拜託王爺比侯爺管用多了——況且王爺又是現成的。」

    流蘇不說話,臉上仍是淡淡地笑著,只是那笑容已有些苦。慕容石銳目掃過,心裡不由打了個突。

    內室里,白伶兒死死盯著攥在手中的一方錦帕。大冬天的,額上卻隱現汗珠。那錦帕簇新簇新,白底繡著一些古怪紋樣,非花非蝶,非人非字,看上去倒也精緻可愛,但白伶兒看著這些圖案的眼神卻是驚恐到極點,素來冷漠的她臉上竟會現出這種神情,幾乎叫人懷疑坐在這裡的是另一個人了。過了好久,白伶兒才漸漸鎮定下來,臉上又有了一絲血色。為什麼又是現在?她總算立下決心為自己做些什麼的時候卻接到這樣的任務。要違抗嗎?還是一如既往地服從?她從未這麼猶疑過。

    想起方才在花園走廊上碰到的慕容石,如果實施自己的計劃的話,最礙眼的無疑是這位狐狸侯爺,一定要做得天衣無縫才行……

    一盞茶工夫後,慕容石告辭回府,回到書齋之後,第一件事便是叫來親信,吩咐從今日起加派人手「護衛」洛王府里的流蘇姑娘。她若有什麼不尋常的舉動,立刻回報。

    親信去後,慕容石在房間裡獨自陷入沉思。「本來以為那傢伙的春天已經不遠了呢……」他喃喃自語,一種微微的不安感襲上心頭。

    因為神思恍惚的緣故,敲門聲響了好幾聲白伶兒才反應過來,隨口答應一聲。門開了,進來的是蔚流蘇,雖然已近半夜,她仍是一身整整齊齊的裝扮,精神比起這段時間一貫的低落要好上很多。

    沒想到會是她,白伶兒吃了一驚,有些匆忙地將手上的錦帕塞進袖管,動作不免慌亂。流蘇看見了,卻並不在意,她的心思完全不在那上面。

    「白姑娘,你的傷勢怎麼樣了?」坐定,短得可憐的寒暄之後,流蘇問。

    「托福,除了胳膊還不敢亂動,其他都無妨了。」白伶兒聽出她語氣中的關心,卻一點兒也不願領這個情。小小的混亂與心虛過後,白伶兒又恢復了平日的冷漠,不,不止是冷漠,是冷酷。既然蔚流蘇自己送上門來,她可不必客氣了。一瞬間,白伶兒在搖擺不定的天平上決然地倒向其中一邊。蔚流蘇,既然你奪走了我曾經以為的所有,那麼就要有被反擊的自覺!我並不知道人心是不是可以奪來搶去的東西,但我從小學會的,只有心狠手辣、以牙還牙。是我的,我絕不放手;我要的,也一定要搶到!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我不知道還可以怎樣活下去……

    「蔚姑娘……」

    「白姑娘……」

    同時出聲的兩人齊齊一愣。

    「你先說吧。」白伶兒搶先開口。她不急,今天晚上,她有大把時間可以與蔚流蘇周旋,可以一點一點讓對方明白將要面對的是怎麼樣不堪的境地,她甚至可以聽見自己心裡的冷笑聲。

    今天,一定有個很漫長的夜晚。

    就某種意義而言,流蘇是無數人中惟一得知最多真相的人,但在目前,她對白伶兒的「認知」不如用「無知」來形容比較好。

    「我,」流蘇不自覺頓了一頓,吸一口氣,「是來告辭的。」無論她說些什麼,白伶兒都不會在意,但是……告辭?

    「你說什麼?」白伶兒微微睜大眼,黑色的瞳孔中映出對面女子的一臉決然。

    「告辭。」流蘇點點頭,心臟卻傳來被扯痛的感覺。很疼,疼得她以為自己的面孔都要扭曲了,「我準備離開這裡,就在這一兩天。這段日子承蒙白姑娘照顧,所以先來辭行。」

    白伶兒仔仔細細地打量對面的蔚流蘇,從她的表情和語氣看不像是做假,但是沒有理由啊!她怎麼會自動求去?天底下絕無這樣的道理!莫非她知道了自己的打算?不可能!掩去所有的表情,她端起面前的茶杯。因為仍是病人,所以裡面只是水,不是茶。


    「你……」她盯著清澈到一覽無餘的水面所倒映出的自己,「就算要告辭,不是更應該去向王爺說嗎?」一言出口,她能感覺到蔚流蘇瞬間的僵硬。

    「不必了,」連流蘇的語氣中也帶了幾分生硬,「王爺現今不在府中,只好免了。」

    半晌,「蔚流蘇。」白伶兒放下茶碗,冷冷地說,這是她第一次直接叫出流蘇的名字。

    「白姑娘?」

    「已經做到這個地步,何必要後退呢?我家王爺還不夠好嗎?」

    話語中濃濃的諷刺意味一分一分地發散出來,再一點一點地進入蔚流蘇耳中,她很慢很慢才反應過來。流蘇不怒反笑,只是,是那種很悲哀的笑。

    「白姑娘,這世上好東西多得很,但是,不是每一樣都可以讓我拿得到手的。」語氣輕飄飄的,帶著迴避問題的味道,但她說出來後才覺得是肺腑之言。

    白伶兒的眼光銳利如劍,計劃總是趕不上變數嗎?今天晚上,她原本就打算勢逼蔚流蘇離開王府的,如果她不肯,哼哼,休怪自己趕盡殺絕!但是蔚流蘇居然真的自願離開?!

    「蔚成霽是你哥哥?」白伶兒的突然轉開話題令流蘇一愣,但反應倒快了許多。

    「他告訴你了?」

    他?白伶兒冷笑,哪個他?叫得還真親熱!掩去冷冷的醋意,她挑了挑眉尖。

    「原來真的是,怪不得蔚姑娘的神採風度、言談舉止不同凡響。」雖然這幾日全力探查下只得出這個結論,但聽見她親口承認,白伶兒仍覺得心裡一震。欺君之罪……很多事現在才一一有了答案。而燕飛宇,燕飛宇早已知道,卻一力為她隱瞞維護,還有立她為王妃之意,她真的有那麼美、那麼好嗎?就那麼值得燕飛宇為之全心牽掛嗎?相形之下的自己就那麼卑微嗎?渺小到他連回頭一顧都不肯嗎?

    蔚流蘇一向是個非常聰明的人,燕飛宇對她的愛有部分也緣於此。以她的才智,應該明白燕飛宇即使與白伶兒再親近,也不會將她的真實身份告訴白伶兒,但是,她對白伶兒複雜難言的心結使她看不清某些東西。再聰明的人若遇上感情上的死結也會變笨,況且,聽到這句問話,蔚流蘇心中激盪的卻是另一件事——蔚成霽、是、你的、哥哥!絕不能說!就算不公平,也比讓白伶兒得知真相成為另一個犧牲品要好太多。

    「你要離開王府就因為這個嗎?」

    見蔚流蘇點頭,白伶兒眉宇間卻顯出怒色,「你是怕連累到蔚家還是王爺?要走的話,一個月之前為什麼不走?這麼偷偷摸摸地離開,你置王爺於何地?!」

    憤怒……蔚流蘇為什麼不在燕飛宇動心之初就走呢?勾引到他,再如此毫不留戀地拋棄,自己幾乎無望的愛情、視為生命的愛情,她憑什麼得之輕易、棄之簡單!明明知道她自願離開對自己而言再理想不過,但白伶兒仍然抑制不住心底湧上的憤怒……她很少這麼意氣用事的……

    「白姑娘,我來辭行,並不想聽人教訓。」淡漠至極的語氣,與之成對比的是桌面下深刺進掌心的銳利指尖。為什麼?為什麼?燕飛宇、白伶兒,白伶兒、燕飛宇……為什麼她要同時遇上這兩個人呢?

    再也掩飾不住了,兩人面對面,一個微微喘氣,另一個輕輕發抖,很難斷定是怒、是悲。

    鎮靜下來,白伶兒首先恢復她的冷麵冷心,站起身,一字一句地說:「我本來……算了,現在說這些也沒什麼意思,總之你自己要離開王府,我就放過你這一次,但要是讓我再看見你——我絕對不會輕饒!」

    蔚流蘇隨之推開椅子起身,她平靜地迎視著白伶兒比冰山還冷、比劍光還利的眼神,靜靜地說:「告辭了……但願有生之日,再不相見。」

    流蘇覺得自己轉身跨出門檻的那一步,竟如千斤巨鼎般沉重。這一步,跨過的,是門檻;割斷的,是情義、愛情、信義……

    過去一個多月的時光在眼前飛快掠過,又迅速散去,來如春夢,去似朝雲。

    縱然不舍,亦無它路。舊罪,影長。

    出王府不到一里遠,素衣男裝、拎著一個小包裹的蔚流蘇被人迎面撞上。低頭走路的她抬起眼,看到神清氣爽、笑意吟吟的慕容侯爺立在眼前,有一搭沒一搭地搖著玉扇。天寒地凍,呼吸間白色霧氣清晰可見,也不知他扇的是哪門子的涼風,不過別人做來附庸風雅的動作他做來竟然瀟灑自若,實屬不易。

    「蔚姑娘早,要去哪裡啊?無論什麼刀山火海,在下一定生死相隨。」果然出事了啊!難道是那位白美人做了什麼手腳嗎?燕飛宇啊燕飛宇,外患易除、家賊難防,小弟我為你可算鞠躬盡瘁、物超所值了……

    「慕容侯爺……」她連眨兩次眼睛,希望自己是眼花看錯,「流蘇只是在王府做客,連出行的自由都沒有了嗎?」

    「好說好說,」收起扇子,慕容石換上一本正經的表情,「在下本來也沒有資格干涉姑娘的自由,只是燕飛宇那廝臨行前交代,若是姑娘不見了一根頭髮,他就要剝下在下的頭皮,若是一個大活人不見……咳咳,總之為了在下這一身皮著想,就算拼了老命也得護住姑娘周全,在下的苦衷實在比海還深、比天還高……」

    「慕容侯爺,你如果能裝做沒看見,流蘇一定……」

    「感激不盡、以身相許嗎?」慕容又露出了招牌的和善笑容。

    果然與燕飛宇是物以類聚,動不動就叫人以身相許。「侯爺!」

    「咳咳,我是說笑話,說笑話而已……就算流蘇姑娘肯以身相許,在下也無命消受,燕飛宇那廝一定會趕盡殺絕、雞犬不留……」

    看到蔚流蘇一臉的焦急和無可奈何,慕容又搖起了玉扇。哼哼,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蔚流蘇當然不是蟬,白美人未必是螳螂,但他慕容石一定是那隻黃雀!

    一日之內,京城局勢風雲變幻,其莫測之處實在令局外人眼花繚亂。太后聽政十三年,雖有大臣擎肘,但心腹遍布朝野,外戚把持朝政已是既成的事實;而即將親政的皇帝文成武略無一可取,大概勉強只可落得「中正平和」四字評語。但皇帝就是皇帝,就憑這身份,朝中有一半大臣力捧真命天子,以驅除外戚多年把持朝政的亂局。

    於是,距離親政還有一個月的這段時間,就成了兩派籌謀已久、分秒必爭的時機。正所謂先下手為強,三日之內太后連斬五員大臣,打入天牢流放邊境的五品以上官員近百名,一時人人自危。太后一派聲勢赫赫,大有西風壓倒東風之勢。

    局勢逆轉是在第二十六日晚,以三位親王六位將軍為首,出動輕騎,以雷霆萬鈞之勢,在兩個時辰之內,圍住太后派的各個重臣府邸及官署,最重要的是年逾九十的襄陽王竟然親自帶兵勢逼中宮。太后措手不及之下,連一個親衛都沒來得及派出去。這一個晚上,駐守京城的都騎、健銳兩軍奉命一級戒備,卻嚴令不得干涉城中事務。

    第二日早朝時已是風雲變色山河易主。六部尚書只剩下一半,最重要的吏、兵兩部,吏部由刑部尚書慕容石兼任,兵部則是襄陽王親領。殿堂之上,原先的牆頭草大臣紛紛倒向皇帝陛下。

    大勢已定,太后餘黨就是想再興風作浪也不太可能,天下十三行府五十都郡、並駐軍水師一齊宣稱勤王平亂。幾日之間,皇帝的江山如鐵桶一般牢不可破。

    這個時候,京中的兩部尚書慕容石與尚在州府的洛王燕飛宇,終於不約而同地長舒了一口氣。國事既了,強自抑住的相思便噴薄欲出,燕飛宇立即動身回京,一路日夜兼程,原本需要六日的行程,硬是讓他縮短為三天。

    王府門口下得馬來,府門旁的守衛一看居然是王爺,大驚之下還未來得及迎駕通報,燕飛宇已隨手擲下馬鞭,匆匆踏入府內……

    這一日,王府風雲變色,上至總管親衛下至奴婢僕從,個個行色張皇、面色青白,連呼吸都提著一口氣。因為——

    王爺的心頭珍寶——流蘇姑娘已失蹤七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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