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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武十五年，馬秀英溘然長逝，終年五十一歲，匆匆走完了她從孤女到母儀天下的滄桑一生。詞字閣http://m.cizige.com

    朱元璋悲痛之情，無以言表，他時常徘徊在馬秀英的起居室，甚至枯坐到天亮，直到慶童齎敕請他上朝，他才驚覺馬秀英不會再為他披衣束髮了。他的皇后啊，他這一生唯一敬愛過的女人。心像是被生生挖去一塊，痛得他直不起腰，啞著嗓子問道：「藩王回京沒有？」

    馬秀英逝世的第二天朱元璋就召集藩王回京為馬秀英送葬，並賜馬秀英諡號孝慈皇后，葬於明孝陵。

    慶童齎敕神情悲傷地說道：「皇上請保重龍體，各路藩王正向京城趕來，近的明後天就能抵達，遠的可能需要七八天。」

    「若是燕王回京，不必見朕，讓他參加完皇后的葬禮祭祀即刻出京就藩，永世不准進京。」朱元璋丟下這句話，慢慢登上龍輿。他以前有多喜歡朱棣，現在就有多厭惡朱棣，若不是這對母子，馬秀英不會走得那麼快。他現在一點也不想見到朱棣，讓朱棣就藩北平只是全了父子的最後那點情義。

    「喏！」慶童齎敕低下頭，想為朱棣求情的話全部咽回肚裡。朱棣找人四處求情的時候也給他送過厚禮，正是他在朱元璋面前說父子情深那些話才讓朱元璋沒有下定決心褫奪朱棣的封號。然而瞧著朱元璋現在的心情，他是再也不敢為朱棣說半句好話了。

    馬秀英的突然離世震驚朝野，世人無不為之感傷，許多官員擔心沒了馬秀英勸阻的朱元璋會愈發暴戾，宮人更是擔心朱元璋會下令讓他們殉葬。

    好在朱元璋還記得對馬秀英臨終前的承諾，並沒有殺死宮人，而是將他們放出宮，遜影本也在出宮名單上，但是她沒有離開，請求朱元璋把她調到東宮，她要代替馬秀英照顧朱標。

    後宮宮人十分感激馬秀英保住了他們的性命，特地作了一首歌來紀念這位賢淑仁慈的皇后，歌詞是這樣的：「我後聖慈，化行家邦；撫我育我，懷德難忘。懷德難忘，於萬斯年；毖彼泉下，悠悠蒼天。」

    官員們聽說馬秀英臨終還勸朱元璋要聽取別人的意見，求取賢能的人才，善待大臣百姓，紛紛感念無比，讚揚其為「母儀天下，慈德昭彰」。

    可是這些歌頌讚揚有什麼用呢，能讓馬秀英活過來嗎？道衍冷笑。從馬秀英離去的那一刻他的心就凝固成冰再也不會融化，以前那個慈悲善良、心憂萬民的道衍消失了，只剩下一個怨入骨髓、冷情冷性的道衍。他恨朱元璋、恨朱棣，甚至恨朱家所有人，馬秀英為朱家付出一生心血，到頭來只得到傷害和痛苦。

    若是歷史真如馬秀英所說，朱棣最後會謀朝篡位，這何嘗不是對朱家王朝的一大諷刺，朱元璋你不是最看重你的江山嗎？我就把你的江山攪得烏煙瘴氣！朱棣你不是想當皇帝嗎？我就助你成皇，再讓你在病痛中慢慢死去，而且還要讓你世世代代受後人唾罵！

    馬秀英的葬禮結束，朱元璋挑選僧人隨侍諸王，為馬秀英誦經祭祀。他心思複雜地看著僧錄司舉薦的名冊，那上面有道衍的名字。其實他不止一次想要將道衍殺掉，可是想到馬秀英臨終前的請求，他終究不願辜負馬秀英最後的心愿，把道衍的名字添到朱棣名下。

    朱棣自打進京就惶惶不安，朱元璋既沒有褫奪他的封號也不肯見他，只叫他參加完葬禮就去北平，這是個什麼意思？父皇為何不願見他？他還有許多話想對父皇陳情啊！可恨慶童齎敕那老東西收了他諸多好處卻半句口風都不露。

    就在他胡思亂想之際，道衍登門拜訪，直接稟明要追隨他的意思。

    朱棣不信，他從李碽兒那裡聽出道衍和馬秀英似乎有一段感情，而李碽兒又是間接氣死馬秀英的人，道衍怎麼可能真心追隨仇人之子？

    道衍木然的面孔沒有一絲波動，「你信不信無所謂，但你改變不了這個決定，皇上不日就會下旨讓貧僧隨侍在你身邊，其實是把我們發配到北平，所以我們算是一條船上的人，也只有貧僧能助你完成皇圖霸業！」

    「什麼？」朱棣嚇得差點跳起來，他的心思這老和尚怎會知道？他目露凶光，恨不得將眼前人殺掉滅口。

    道衍仿佛感覺不到朱棣的殺氣，淡淡地說道：「殺了貧僧你會碌碌無為一生，留下貧僧，貧僧一定會助你登上那個位置。」

    「孤憑什麼相信你？」朱棣緊緊盯著道衍，他覺得道衍好像沒有開玩笑，可是道衍現在的神情好像也不正常。是了，誰會風輕雲淡地說出「我幫你完成皇圖霸業，助你登上那個位置」這種話，這是皇位啊，不是過家家。

    「你不必給貧僧一官半職，甚至可以派人監視貧僧，只要你能聽進貧僧的建議即可。」道衍依然面無表情，似乎把自己的命交到朱棣手上都無所謂。

    「孤姑且相信你一次。」朱棣沉吟良久，終於決定接納道衍。道衍精通三教，與儒釋道各家學術領袖都有不錯的關係，這個人若是真心助他，絕對是如虎添翼。但他心中始終對道衍有一絲提防，畢竟他的母親和馬秀英、道衍之間恩怨難斷。

    「如此甚好。」道衍平靜地說道，沒有一絲欣喜，仿佛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時光如白駒過隙，洪武二十五年朱標病逝，終年三十七歲；洪武三十一年，朱元璋駕崩，終年七十一歲；二十一歲的朱允炆繼位。

    道衍不無遺憾地對朱棣說道：「王爺如今可以起事了。」其實在此之前他就勸朱棣起兵造反，把朱元璋拉下皇位，可惜朱棣懼怕朱元璋已經到骨髓里，執意不肯在朱元璋活著的時候輕舉妄動，讓他看不到一出父子自相殘殺的鬧劇。

    「多謝大師相助，孤才有今日。孤他日登基，就將大師封為國師。」朱棣興奮得雙頰通紅，他謀劃了多年的計劃終於就要實現了。

    「不必，王爺若登基，便賜貧僧一間奄居。貧僧說過，只助你登上皇位，後面的事與貧僧無關。」道衍沒有一絲激動，平靜地煎茶沏茶，明顯對朱棣的提議不感興趣。他把茶水遞給朱棣，抬頭看了看朱棣的印堂，一絲黑氣在朱棣眉宇間若隱若現，看來他好不容易接近朱棣下的慢性毒藥已經開始發揮作用了。

    把毒花的葉片收集做茶，估計天下只有道衍一人會這樣做。李碽兒用毒花悄然無息害死朱雄英、朱標，氣死馬秀英，他不過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罷了。他幫助朱棣發動政變只是為了破壞朱元璋的江山，他可從沒忘記朱棣是李碽兒的兒子。

    朱棣愕然，誰不渴望從龍之功，只有道衍跟在自己身邊永遠都是一副波瀾不興的表情，不卑不亢，不喜不怒，仿佛他就只是為了助自己登上皇位，其他別無所求。不過這樣不貪戀權勢的人才讓人放心啊，朱棣就放下心中的疑惑，舉杯與道衍相慶即將來到的勝利。

    轟隆隆，皇宮鐵鑄的大門被火炮轟開，建文帝朱允炆絕望地癱在龍椅上，他的叔叔終於打到京城了，他該怎麼辦？

    一眾宮人驚慌奔逃之際，一老婦持劍劈死一個宮人，厲聲喝道：「誓死保衛皇上！」

    「影嬤嬤！」朱允炆失聲痛哭，大家都只知道逃命，只有遜影還記得他。他一直都以為他的皇奶奶不喜歡他，可是皇奶奶卻給他留下了一個最忠心的人。

    「皇上，奴婢帶您離開。」遜影從來都不敢忘記馬秀英曾經給她說過的那些宮中密道，她記得馬秀英當時一再叮囑她要仔細牢記，或許將來用得著。難道馬秀英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

    朱允炆決然地說道：「不，朕不能丟下皇爺爺的江山！」

    「皇上，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您不要猶豫了。」此時迫在眉睫，遜影來不及多想，正要拖朱允炆進密道，忽然從外面衝進來一隊士兵。

    領頭的將軍看了他們一眼，說道：「這裡沒有建文帝，你們快去別處找找，不能讓他逃了。」

    遜影一聽見這個聲音就淚如泉湧，是他，是他來了嗎？她緊緊抱住朱允炆渾身顫抖，不知道他是來抓他們的，還是……

    朱允炆躲在遜影懷裡不敢露面，唯恐別人發現他就是建文帝。他畢竟也是人，看著殺氣騰騰的將士衝進來，下意識就感到害怕。

    士兵遵令趕緊分撲各個宮殿搜查。

    將軍把門掩上，輕嘆，「遜影，我來了，我們帶皇上離開京城。」

    遜影豁然抬頭，泣不成聲，「木大哥，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是我，是我。」木龍生上前一步把遜影擁住，朱允炆被夾在兩人中間差點喘不過氣。

    遜影驚喜過後不忘正事，「你說要帶皇上離開京城？」

    「是的，大師讓我護送皇上去南洋，一路的通關文牒他都準備好，不會受到阻攔。沈老爺已在南洋開創一片事業，皇上去了南洋保證衣食無憂。」木龍生取出兩件袈裟，催促他們換上快點出發。

    「既然他還來救皇上，當初為何要助紂為虐？」遜影複雜地接過袈裟，就算道衍現在派木龍生幫助他們逃走，她也不會原諒道衍幫助朱棣謀朝篡位。他怎麼能幫助仇人之子傷害馬秀英的孫子呢？

    「唉，我們走吧。」木龍生不知怎麼回答，他跟在道衍身邊多年，看過道衍摩挲馬秀英留下的玉鐲金鎖緬懷難過的情形，也看過道衍神情自若給朱棣出謀劃策的情形，還看過道衍眉頭都不皺一下就下令處死犯錯官員的情形。有時道衍的淡漠無情連他都感到心寒，他想道衍可能在馬秀英死的那一天就瘋了吧。

    年輕的皇帝終於有說話的機會了，「你們要帶朕去哪裡？朕不走！」什麼大師，什麼沈老爺，為什麼他聽不懂影嬤嬤和這個男人的對話？他們要把他帶到南洋去，那他的江山怎麼辦？

    「皇上，他是您皇奶奶的手下，也是忠於您的。」遜影這才想起還沒給朱允炆介紹木龍生的來歷。

    「可是他……」朱允炆明顯不相信，這個男人若是忠於他的，為何會帶人攻進皇宮？

    「快走，屬下以後給您解釋。」木龍生奪過遜影手上的袈裟把朱允炆一裹，抱起就走，再磨蹭下去，只怕那些士兵就回來了。

    遜影聽見「以後」兩個字，眉毛一挑，「你以後都不回來了嗎？」

    「我是皇后的影衛，當然要守護皇后的後人，」前一句木龍生說得凜然壯氣，後一句就含情脈脈了，「還要守護你……」

    「走吧，去他的大明朝，去他的朱棣，我們再也不回來了！」密道里傳來遜影喜悅的歡呼。

    永樂十六年，道衍病逝慶壽寺，終年八十四歲。世人一直都不理解，道衍作為朱棣靖難之役的頭號功臣，為何自始至終甘居幕後。朱棣登基後命他蓄髮還俗，被他拒絕；朱棣又賜他府邸、宮女，他仍不接受，只肯居住在寺廟中。這般立下天大功勞卻不求名不求利的人真是世間少見啊，然而誰能想到他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報仇。

    永樂二十二年，朱棣遠征蒙古時突然病逝於榆木川，終年六十四歲。至死他都不知道，他那看似健壯的身體其實早就被道衍的茶水一點一點侵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