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共工覆滅·大業東遷

作品:《洪荒血與魂

    第九章共工覆滅·大業東遷

    拂曉,天剛蒙蒙亮,已經經歷一夜長途奔襲的共工氏大軍終於行至「瓮」中——兩條道路的交匯處。這時,共工氏的三萬士卒早已潰不成軍,每一個都大口喘著氣,渾身被汗水打濕。玄昆向「瓮」南道路望去,只見茫茫密林之中,看不到一絲敵軍的蹤跡,心想:「行至此處,已是三條道路的交匯了,此時還未見少典氏大軍,應是已經遠遠把他們甩在後面了吧!」玄昆正想著,還來不及慶祝自己的「英明」之舉,突然,一聲鳴鏑[,從7000年前出土的文物來看,當時的人們已經掌握了石器磨製鑽孔之法,已有早期的石制鳴鏑箭頭]響徹四方,緊接著,從「瓮」北處,便殺來一片敵軍。

    玄昆眼見此景,頓時就嚇傻了,他以為高辛氏的士卒都長了翅膀,竟然這麼快就追上了他們……但過了許久他定睛一看,才發現這些士卒竟然是窮蟬氏的人!玄昆心想:「這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一支軍隊?莫不是昨日放火燒山的人是他們?自己一直有意避著他們,從長右繞道到洞庭山,怎麼他們還要與自己為敵呢?罷了,反正和他們遠日無怨、近日無讎,惹不起、躲得起!」大不了避開你們,再行謀劃。

    玄昆不待兩軍交戰,又一次下令撤軍!向「瓮」南的道路逃去……

    早已筋疲力盡的大軍,跑了沒多久,「瓮」南密林中的窮蟬氏士卒也紛紛現身,一陣箭雨傾瀉而下,把狼狽逃竄的共工氏射了個猝不及防。玄昆見狀,心想:「不好!這是要被團團圍困的節奏啊!自己從首陽一路而來,路上並沒有遇見敵軍,不妨從那裡突圍,一直逃至雲夢澤,再和他們慢慢周旋!」隨即,玄昆再一次發令,大軍繼續撤軍,向來時的道路狂奔而去……

    一連串的意想不到,早已讓玄昆失去了往日的理智,當他選擇重回首陽這條路時,他恰恰忘記了一點——沿途未見大業的少典族精銳!

    經歷了一整夜的奔襲和兩次的伏擊,共工氏大軍早已疲憊不堪,但即便如此,他們還是懷著一絲的希冀,奮力地向雲夢澤奔去……

    可這一次,玄昆的一舉一動完完全全被大業算準了!就像是重複著剛剛的情節一般,玄昆剛往南行軍不久,面前就遇見了截擊的大軍!原來始終未見的高辛氏大軍,竟早已在此處以逸待勞了!

    和窮蟬氏的大軍不同,這支毫邑的近衛軍,玄昆幾日前剛剛領教過他們的戰力,這一次……玄昆三面都被包圍……真的徹底完了!

    這時的玄昆,漸漸明白了所有發生的一切!這是一個局!一個被精心布下的局!枉自己身為共工氏首領,自詡深諳戰場波譎雲詭的變化,但今天還是栽在了少典一族的手裡!七十年前是這樣,到了今天還是這樣!難道炎帝部族自阪泉大戰戰敗後,就註定不能再次崛起了嗎?

    憤怒!不甘!仇恨!讓這個平日裡以狡黠著稱的共工氏首領終於在此時放棄了所有的退守,他深深知道:「對面的高辛氏是自己的死敵,背後的窮蟬氏看來也和他們聯合在了一起,自己已被完全合圍,唯有一心突圍,才有一線生機。只要擊潰面前的高辛氏,就能一路直達雲夢澤;只要共工氏到了雲夢澤上,就可依託水勢和他們繼續周旋,就還有東山再起的可能!對!擊潰高辛氏!」

    這時的玄昆,已經沒有時間再去鼓舞士氣,再去集合大軍,他所做的,只有戴上象徵共工氏首領身份的旌冠[,用布和絲綢縫製的精美頭冠],提著長劍,指揮著共工氏的士卒們向敵陣中勇猛地衝去……

    大業的八千士卒和玄昆的三萬大軍交鋒了!一邊雖是毫邑城的精銳,但卻只有數千的兵力;一邊是坐擁有三萬餘眾的共工氏,卻儘是疲憊不堪的士卒……

    戰事進行的很慘烈,廝殺了近半個時辰,也未見勝負;而這時,窮蟬氏的數萬大軍也如期殺至,頓時,共工氏大軍腹背受敵,吶喊、哀號、嘶鳴,這些聲音不斷響徹在戰場上,從清晨,一直持續到黃昏……

    一夜的慘烈殺戮,共工氏幾乎全軍覆沒,剩下的零星士卒,也丟棄了兵器,衝進了道旁的密林高山,不見了蹤跡……

    此時的玄昆,卻依然在戰鬥,頭上的旌冠,已經沾上了滿滿的血跡,身後是一棵傾倒的巨樹,面前躺著眾多死去的士卒,有高辛氏、窮蟬氏、也有共工氏。雖然早已體力不支,但玄昆還是提著長劍,惡狠狠地盯著面前的敵人……終於,他再也支撐不住自己疲憊的身軀,頹然倒下……

    「敗了,這下徹底地敗了,從此,世上再無共工氏了……」玄昆半倚著身後的巨樹,喃喃地說道。

    大業走到玄昆身前,望了望他頭上的旌冠,對玄昆說:「你應該就是玄昆吧?我乃高辛氏的大庶長,奉帝嚳命,前來截擊共工氏!玄昆!你已敗北,速速投降吧!」

    玄昆瞥了一眼大業,呼著氣說道:「投降?哼!我竟敗於你等豎子手中,還何顏苟活兮?」說著,玄昆慢慢地挺起身,仰望著蒼穹自言自語道:「玄昆啊玄昆……你乃罪人矣!共工氏盡數毀於你手矣!」說完,只見玄昆突然提起了長劍,向自己的脖子抹去……

    血,順著玄昆的衣裳潺潺留下,大業望著眼前的這一幕,靜靜佇立。

    剛剛還是大戰時的酣暢淋漓,此刻大業的神色卻陷入了深深的哀思……為什麼,共工氏明明可以認輸投降,卻為什麼非要選擇你死我活地廝殺?為什麼兩族不能和善地生存下去?

    大業皺起了眉頭,就像四十年後他的孫子皋陶在蠓螭的屍體面前做的那樣……他沒有像其他庶長那樣做,割下敵首,拿回去邀功,而是吩咐士卒,好生將他掩埋……

    傍晚,經歷一夜殺戮後的大軍就地休整,左庶長清點完畢後告訴大業,八千士卒,而今還剩下不足五千;窮蟬氏那邊也是死傷慘重,剩下的士卒也就兩萬有餘。

    悶熱的空氣中充斥著濃重的血腥味道,大軍距離首陽並不遠,卻沒有一絲多餘的氣力可以前行,大家都知道打贏了,但數十里的山谷中卻沒有一點慶賀的聲音,每個人都默默地坐在一旁,也許是休息、也許是反思……

    大軍只是搭起了簡易的軍帳,略略規避著夏日嗅到鮮血氣味的蚊蟲。遠遠一處帳外,崟淇看到了大業一個人在那裡靜坐著,眼神中透著空洞和迷茫,一雙血跡還未揩去的手,無意識地拎著一支銅製的魚腸劍[,短劍的一種,劍身狹長,可藏於魚腹中,故得此名],不斷向面前的泥土中扎去。崟淇輕輕地走到大業近前,坐在大業的身旁。大業見到崟淇走來,卻也不做聲,只是身體略略側了側,還是不斷地把弄著那把魚腸劍。崟淇見他心情不佳,便小聲問道:「你既已大敗共工氏,解了帝嚳的心頭之憂,何苦在這裡暗自神傷呢?」

    大業轉過身看著崟淇,眼神中竟泛出了點點淚花,崟淇見狀,也是一怔,不知道他的心裡究竟想起了怎樣讓他難受的事情。月光透過樹葉,斑斑點點地灑在了她烏黑的髮絲上,大業看著崟淇,想向她傾訴,但卻欲言又止,最後,大業還是對崟淇痛楚地說:「戰敗,完全可以歸附,為什麼一定要廝殺到你死我活呢?康回掘開了河堤,害了萬千族人的性命,玄昆為了一己之私,搭上了共工氏三萬條性命!他們為什麼這麼自私?而各個部族之間,又為什麼不能和睦相處?」

    崟淇聽著大業的訴說,雖然想為他分擔些許痛楚,但她也知道自己也無能為力,只能含情脈脈地看著他……在她心裡,面前的這個男人雖然常年行軍作戰,但英勇的外表下卻潛藏著這麼一顆柔軟的內心;在她心裡,這個男人可以為了毫邑,一個人隻身犯險,到深山中去聯合窮蟬氏,但卻不知道他會在大戰勝利後為死去的共工氏士卒而傷感。這個時候,崟淇內心那一處最柔軟的地方被觸動了,這幾天和大業的接觸,已經讓她對這個男人有了一絲的情愫,看著面前憂傷的他,崟淇只能微笑著、沉默著,緊緊地抱住了大業……大業眼神愣了一下,身體卻沒有離開崟淇,大業的嘴唇抖動著,也張開了雙臂,緊緊地抱住的崟淇,把頭深深地埋進了崟淇的肩膀……

    這一夜過得很漫長,尤其是對大業和崟淇……

    次日,天大亮,大業從朦朧的睡意中醒來,身邊躺著的崟淇也漸漸醒了,她支起身子,一頭烏黑的秀髮滑落在她白皙的肩膀上,曼妙的身材若隱若現,就像洞庭山的山勢一般引人入勝。初醒的她,一雙眸子就像清晨含苞待放的花朵上一顆晶瑩的露珠,含情脈脈地看著大業。大業擁她入懷中,在他的心裡,他也認定了她就是他今生的女人。以後的歲月里,他也主定和她生死相依,攜手共生。

    隨著熾烈的陽光照進山谷中,大地潮濕悶熱的氣息逐漸升騰起來,大軍也從沉睡中恢復了些許生機。大業和崟淇剛整理好衣裝,身後,只見敬康走了過來,向他說道:「豎子!這一次,你確實讓我刮目相看了!」

    「父親,你來了……」崟淇見父親來了,一時間臉頰泛起了淡淡的紅暈。

    「哦?你也在這裡?」敬康說道。

    大業向回答道:「敬康首領,此次大戰,我們能化險為夷,全仰仗窮蟬氏全族出征,若不是這數萬人的大軍做依靠,單憑我這八千近衛軍,是萬萬不能大敗玄昆的。」

    敬康笑著說道:「哈哈哈哈!你這八千近衛軍也是了得,竟足足抵擋了玄昆半個多時辰的進攻!沒想到這帝嚳手底下精兵良將還是不少的嘛!只可惜你已是高辛氏的大庶長。大業,要不然你棄暗投明,來到我這裡,我保證窮蟬氏的下任首領,非你莫屬!」

    大業回道:「不敢不敢,我在這裡謝過敬康首領美意。只是有一事,還需要窮蟬氏鼎力相助才是!」

    「哦?何事?說吧。」敬康剛才還大笑,此時聽聞還有一事,眉頭也不由得皺了起來。

    「此次大戰,你我率部大敗共工氏只是其一,北方毫邑,犬戎之圍也是壓力重重啊!為開拓河西之地,毫邑周圍方圓百里的壯年都被遣至墾荒拓土,想必一時間難以回師解毫邑之圍;你我轉戰蠻荊之地已多日,亦不知毫邑城是否被攻陷,還望敬康首領與我即刻北上!若犬戎已破毫邑,復興少典部族的希望可就在你我肩上了!」大業說罷,竟向敬康單膝跪下。

    「大業,我敬重你能征善戰、有勇有謀,但沒想到如此重要的事,你竟對我隱瞞不說!幾日前你來我部落中,為何只提玄昆北上一事?而不提犬戎南下、毫邑無兵可擋之事?!現在又提此事,你又是何居心?」敬康聽罷,臉色迅速沉了下來!胸口一上一下地起伏著,大口喘著氣,努力壓制著怒火。

    「敬康首領息怒,不是我當時刻意隱瞞,只是那時窮蟬氏和高辛氏結怨甚深,若當時和盤托出,你定會執意否決,恐怕你我共敵玄昆,也是難上加難吧?」大業早料到敬康會發怒,此時便站起身將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悉心向敬康解釋。

    敬康聽罷,緊鎖的眉頭略微舒展,但內心還是沒有準備好再次北上。

    大業見敬康猶疑不決,便再次痛陳利弊道:「敬康首領,此事萬不可再次耽擱了!少典部族自黃帝以來,數百餘年,戰阪泉、征蚩尤、兩伐共工、數拒犬戎,但這一次,是整個部族面臨的最大威脅,若高辛氏潰敗,試問還有誰能帶領少典族繁榮興盛呢?一旦犬戎破城,中原千里沃野,豈不盡數歸為草場?那時你我就只能餘生生活在這蠻荊之地了!」

    「好了!我知道了!」敬康頓了頓,捋了捋自己的下巴,接著說道:「危難之際,窮蟬氏也不是膽小怕死之類。你們也準備一下,大軍即刻趕赴首陽,稍事休整,今夜出發,北上毫邑!」

    大業與敬康的對話時,崟淇只是默默地站在一邊,也許她覺得父親應該已經覺察到了她與大業的關係,也許她認為戰勝之際,大業本該向父親提出和自己的親事[,黃帝時期,將群婚制改為以父權為基礎婚姻制,進一步釐清了族裔關係,為後期以血緣為紐帶的奴隸制社會建立奠定了基礎],但卻遲遲未見大業提及此事。

    見到大業向她走來,崟淇扭過頭去,裝作未看見一般。大業會心地一笑,像是明白了什麼,對崟淇說:「你此時,定是責怪我未向你父親提及你我的親事,是吧?」

    「你既然知道,為什麼不提出來?」崟淇回頭嗔怒地瞥了大業一眼,「到底是這等兒女情長,比不上你們的南征北伐,是不是?」

    大業笑著說:「是……是……是……確實是我的過錯,可大戰剛剛結束,士卒們也死傷慘重,北方毫邑安危未定,你是窮蟬氏首領之女,我是高辛氏的大庶長,現在提出這等親事,豈不是徒增事端嗎?若你父親以為我以此親事為由,脅迫他北上[,大業與崟淇的親事,意味著高辛氏與窮蟬氏的一種血親盟約,上古時期,許多部族也以姻親的這種方式形成部落聯盟],豈不是又結怨甚深?」

    崟淇聽到大業的解釋合情合理,心中的怨懟也消減了幾分,她轉身問大業:「那你準備何時提及此事啊?」

    「此次北上,合力戰勝犬戎後,我定會向你父親提及此親事!」大業緊緊地握住了崟淇的手,深情地望著她說道。

    崟淇看著大業的認真深情的眼神,一時間,一雙美麗的明眸也略略地濕潤了,嬌羞地低下了頭,輕輕地說道:「你若不離不棄,我必生死相依……」

    大業聽後,緊緊地抱緊了崟淇,久久不願鬆開。

    (同時,毫邑城內)

    毫邑城的戰鬥已經結束四日了,城裡也逐漸恢復了往日的氣息,破敗的房屋、損壞的城牆、城樓上沾染的血跡和一具具犬戎族士卒的屍首,都被毫邑的族人修葺清掃一遍。戰鬥中沒來得及掩埋的高辛氏勇士,遺體上也終於被覆上了一層厚實的土壤,讓他們得以安息。剩下的士卒,除了整修城防外,就是加強毫邑城的防禦,因為,他們並不知道南方的共工氏叛軍何時殺到!隨時要保持臨戰的狀態!

    除了城牆上的士卒外,一直放心不下毫邑城安危的,還有大殿之上的帝嚳。攻破毫邑之圍後,帝嚳心頭最重的石頭就是大業了!他知道,南下僅有的八千士卒,只能抵禦共工氏一時,絕非長久之計,當下最為緊要的,便是等河西援軍趕到後,快馬加鞭馳援大業軍隊,一同對抗共工氏叛軍。七日前,后土曾告訴他,河西援軍需八日時間,方能趕到毫邑,但隨著第七天的太陽徐徐落下,帝嚳心中的石頭卻是久懸不下。他知道,河西的援軍晚來一日,南邊的大業便危險一分!

    太陽已經落下,月牙緩緩爬上夜空,皎潔的月光灑在毫邑城的每條街道上,就像隆冬時節雪後的樣子。

    毫邑城西的院落里,幾日前醫正借著盤瓠昏迷之際,以石刀為刃,割開了盤瓠的脊骨,將脊骨附近的淤血卸掉。當時的姒予,就在站在醫正的身旁,她看到醫正褪去盤瓠的衣裳,露出了一片片布滿割傷、裂痕的肌膚。

    此時躺在床上的盤瓠,身負重傷,難道只是因為願意再見她一面,竟要遭受如此的磨難和痛楚?

    看到了這一切,姒予的心就像被針扎了一樣,感到一種窒息的疼痛。她的心痛,也許是因為三個月前一碗尋常的賜粥,竟成為三個月後挽救了毫邑城危難的救命稻草……

    她的心痛,也許是覺得對不起眼前這個游離在生死邊緣的男子,害他孤身犯險,差點命喪敵手……

    她的心痛,也許是在這幾日的陪護中,已漸漸的愛上了這個少言寡語、形色鄙陋的男子……

    當姒予在城西初見盤瓠的時候,她是驚訝的,她驚訝一個能夠挽救毫邑城於危難的男子,怎會擁有如此尋常甚至是不堪的面容?為什麼他不像大業那般英勇威猛?

    是的,也許在姒予的心底里,她是愛慕著大業的,但她只是深深地藏在心裡,不言不語。她知道,大業看自己,就像是兄長看著妹妹一樣,大業應該不會喜歡自己這樣的女子吧?因為常居深宮,自己對弓馬車乘一竅不通;更因為自己是帝嚳的女兒,大業從來都不希望別人以為,他是帝嚳的女婿,才位列幾位庶長之首的吧?

    但隨著陪護盤瓠的日子逐漸過了幾日,她也好像不那麼詫異盤瓠的相貌了。一日深夜,姒予正坐在盤瓠的身旁,慵懶地泛著困意,而此時盤瓠也從昏睡中甦醒了過來,看見了坐在身邊的姒予。盤瓠沒有叫醒姒予,只是在旁邊靜靜地看著她。醒來後的盤瓠,感覺到了身上的疼痛,眉頭緊皺、豆大的汗珠一顆顆地從頭上滑落,但他努力地不發出聲音,生怕攪了姒予的夢鄉。

    直到過了大半個時辰,姒予才微微醒了過來,看到盤瓠正躺在床上溫柔地看著自己。

    姒予問道:「感覺好些了嗎?」

    盤瓠還是望著姒予,從緊閉的雙唇中擠出了幾個字:「好些了……」

    姒予略帶疑惑地盯著盤瓠,才發現他滿頭大汗,渾身都在微微顫抖。姒予大驚,問道:「盤瓠,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難受啊?」

    盤瓠聽到姒予問自己,艱難地擠出一絲的笑容,斷斷續續地說道:「殿下,您能稱呼……我的名字……真是……萬分……榮……幸……」

    姒予見狀不對,便對盤瓠說:「你等著,我去傳醫正過來!」

    盤瓠望著姒予離去的身影,微微閉上雙眼,揚起頭,一行淚水滑落臉頰……

    醫正看後,給盤瓠煎煮了藥,讓他服下了。盤瓠感到好了一些,便對姒予說:「殿下,時辰也不早了,您早點歇息吧。」


    姒予聽罷,心裡卻是一陣暖意,想著「他自己都那般難受了,還考慮著我的歇息與否」便說道:「你且顧好自己吧,有什麼事情,告訴我就行。你是高辛氏的英雄,照顧你也是應該的。」

    盤瓠聽後,還是一言不語,靜靜地望著姒予,一會兒也入睡了。

    就這樣,漸漸的,姒予和盤瓠間也變得不那麼「相敬如賓」了,盤瓠身體好些的時候,會和姒予講講自己童年的故事,講講自己遭受的白眼,和數十年在欺侮中頑強的生存,姒予也明白了潛藏在盤瓠內心的隱忍和堅韌,逐漸的,她開始重新認識這個拯救毫邑城的英雄,看到了他的執著和堅持,更感受到了他對自己那種難以言說的情誼。

    毫邑解圍後的第四日終於來了,一早帝嚳就來到城樓上,遠眺河西援軍馳援歸來的道路,太陽越升越高,熾烈的陽光也熱辣地炙烤著大地,但帝嚳卻守在城樓上未曾遠離,直到日頭偏西,遠方才隱隱地顯出一絲旌旗的身影。

    帝嚳終於看到了河西援軍的身影,大喜過望,遂令身旁早早等候的衛兵前去傳達命令。過了將近一個時辰,河西援軍的幾個庶長匆忙地趕赴城樓,向等待已久的帝嚳跪下,異口同聲地說道:「屬下馳援來遲,萬分罪過!」

    帝嚳揮揮手,讓他們起身,說道:「天佑少典族,有一勇士相助,解了毫邑之圍。但南方共工氏未除,你們當迅速行軍南下,馳援大業軍隊。」

    眾庶長齊聲道:「諾!」遂起身離去,攜大軍南下馳援。

    三日後,大業和敬康率大軍翻過了輝諸山[,今河南漯河市南],正馬不停蹄地趕往毫邑,生怕毫邑已經落於敵手、毀於一旦,若是那樣,即使收復毫邑,得到的也不過是一座破敗的廢城而已。

    過了輝諸山,面前就是廣袤的平原了,至此再無山勢可憑藉,僅有大河、穎水[,今河南潁河途徑周口市一段]等水域可做依託。大業心想,犬戎大軍定不會想到共工氏已經覆滅,即使出城相擊,亦不會離城太遠,若想一戰取勝,須兵貴神速、快馬加鞭,打犬戎一個措手不及。但令大業出乎意料的是,才出輝諸山,剛剛渡過穎水,前方竟看見黑壓壓的一批隊伍壓了過來。

    「完了!想不到犬戎大軍竟前出這般遙遠,如此心懷戒意,莫非是想一起吞併了共工氏?好一躍成為中原之主!」大業這般想著,腳下也加快了速度,向敬康身旁走去。

    敬康也看見了面前的大軍,見大業走來,便趕忙迎上問道:「前方定是犬戎大軍,你我速速備戰吧!」

    大業回答道:「我來正是此意,且按你我初定之陣法,接戰迎敵吧!」

    大軍在大業和敬康的指揮下,迅速改變了行軍的陣型,大業的五千精銳作為中軍,敬康的兩萬士卒分列左右,大軍儼然似一支亮翅高飛的白鶴,又形如一支銳利的魚叉,兵鋒直指敵軍。[,即傳於後世的鶴翔陣,以精銳力量放於中軍,兩翼力量圍攻包抄的陣法,多用於背臨死地且戰略進攻之中,適時大業背臨穎水,是為死戰之地]

    而在河西援軍那裡,前軍庶長非子看到大業敬康的大軍後,也是內心倒吸一口涼氣,心想「共工氏大敗南下截擊的近衛精銳後,竟還有如此多的兵力,這場大戰一定是場苦戰了!」

    非子見共工氏竟擺出了少典族的鶴翔陣法,自知共工氏玄昆絕非泛泛之輩,遂在正面、兩翼布設戰車、甲士,居中配以流矢射卒,儼然鐵桶般防禦。平原地帶,無險可守,非子此時也只能以此陣迎敵了![,即傳於後世的雲垂陣,以三面防禦為主,通過流矢攻擊,漸次消耗敵方有生力量的戰法,多用於平原地帶對抗敵方三面圍攻之用,是攻守兼備、積極防禦的陣法]

    敬康就站在大業的身旁,看到此情此景,心中遂生出一股無名之火,心想「這犬戎蠻夷何時也變得如此狡詐了?何時習得我少典族的雲垂陣法?面對數萬大軍的進攻,竟然做出一副以逸待勞的姿態」遂準備下達大軍進攻的命令。

    身旁的大業卻及時制止了敬康,說道:「敬康首領,我一直有種感覺,對面的大軍很可能不是犬戎,你看著陣法,明顯是防禦為主、伺機進攻,要說犬戎大軍前出毫邑這麼遠,只是為了防禦,恐怕有些蹊蹺了吧?另外,這少典族的陣法,犬戎蠻族怎能一時半刻學去,還能模仿得這麼惟妙惟肖,這其中必有隱情。不妨你我結陣以待,我率一支近衛軍前去查看一二,可否?」

    敬康想了許久,說道:「好吧!你前去,可一定要小心謹慎,要是你命隕此處,我可不知該如何向帝嚳交代了!」

    大業笑著說:「勞煩敬康首領掛念了!崟淇還在此等我,我怎敢先她一步而去呢?」

    敬康一時間被大業搞糊塗了:「你?崟淇?莫非你兩已經?」

    大業說道:「是的,我與崟淇在共工氏大戰後已經私定終身了,若我此次不能全身而退,還請敬康首領給她尋一個好人家。」

    敬康大喝道:「這是什麼話!你要只身前去犬戎大軍里當英雄,讓我女兒在此苦苦等待?」

    大業回道:「敬康首領,我……實在有愧崟淇,本說好此戰結束後就向您提及此事的,但眼下看去,凶多吉少了,所以我只能現在提及,還望您莫要介懷。」

    敬康看著大業,一雙飽經世事的眼睛久久地盯著大業,過了一會兒,敬康終於開口說道:「大業啊,你還是不了解窮蟬氏,更不了解我女兒。你前去犬戎大軍的事情不告訴她,她會責怪你一生的,去吧!告訴她,她定會陪你一同前去的!去吧!」

    大業聽罷,不敢相信這竟是從敬康首領口中說出的話語,遂吞吞吐吐地說道:「敬康首領,您的意思是,你已許了我和崟淇的事?」

    敬康冷冷地說道:「嗯!雖然我和帝嚳懷有芥蒂,但這些時日,也看得出你大業的為人,崟淇選了你,她沒有選錯!去吧!以後,你可要好好保護她的周全了!」接著,敬康拿出了自己手中的鐵錘說道:「這是顓頊帝當年以天石打制,天石亦非金亦非銅,入爐中雖軟卻不化,故而鍛而成錘,形似犰狳,故而稱之為犰狳錘,我既然已把崟淇交予你,此錘也一同給你,你要好好保護她的安全啊。」

    大業看著敬康,眼角處竟也濕潤了起來,他感念這位首領對自己的「信任」,用手接過了敬康遞來的犰狳錘,說道:「我一定會好好保護崟淇的!」遂轉身離開敬康,向後軍的營地走去。

    崟淇一直焦急地在後軍等待,看到大業後,她小步跑去緊緊地抱住了他,說道:「前方的戰事怎麼樣?勝算大麼?」

    大業回道:「嗯,戰事迷離不定,我和敬康首領都覺得有蹊蹺。眼下我親自前往敵營一探究竟!」

    崟淇說道:「此去非你不可嗎?若是危險,該如何是好?」

    大業回道:「是的,非我不可,我身為高辛氏大庶長,四方部族多多少少皆有交涉,若遣他人恐事情有變。」

    崟淇看著此時的大業,說道:「大業,我陪你一同前去!」

    大業聽著崟淇清脆而堅定的聲音,緊緊地抱住了她,說道:「崟淇,你知道嗎?就在剛才,我向你父親提及的我們的事,讓我大感意外的是,他不僅沒有阻撓,還讓我過來告訴你我前去犬戎軍中的事情。你父親說,你一定會跟我一同前往的!崟淇!你父親是對的,我之前還想瞞著你,我真的太不懂你了!」

    崟淇聽完大業的話,眼角處已是微微濕潤了,她望著大業,說道:「北嶺有燕、羽若雪兮,朔風哀哀,比翼南飛;一折羽兮,奈之若何,朔風凜凜,終不離兮!」

    大業看著崟淇,口中也顫顫地說道:「……終不離兮……」

    大業和崟淇上路了,帶著一小隊近衛士卒,向遠方的「犬戎大軍」前進……

    河西大軍的營帳中,前軍庶長非子和大庶長大業正在帳內相談甚歡。聽罷了大業向他講述如何攻滅共工氏的事情,非子一時間驚訝地合不攏嘴。好一會才回過神,向大業說道:「大庶長,你知道麼?這些天,我們都以為玄昆攻滅了你部,見到穎水旁的大軍時,我們都以為是玄昆的大軍呢?倒吸了一大口涼氣呢!現在才知道,你們竟然已經全殲共工氏了!真的天佑少典族啊!」

    大業也向非子說道:「是啊!我們也以為犬戎的大軍必然會攻陷毫邑,你們也會和他們陷入苦戰,所以我們這幾日也是快馬加鞭地趕路,生怕錯過了收復毫邑的時機,現在才知道,毫邑城竟然守住了!快給我說說那個盤瓠?以一人之力,竟取下了房王的頭顱,此乃真勇士也!」

    非子回道:「其實我也不甚了解,只聽得此人五色之軀,犬首人身,好像姒予公主還要下嫁與他呢?」

    大業聽罷,口中小聲自語道:「是嗎?此次我若回毫邑,便要與崟淇廝守終身了!」

    非子看著崟淇,也說道:「窮蟬氏近百年鎮守南疆,大庶長和你能白首一生,也是高辛氏和窮蟬氏的一段佳話啊!」

    崟淇聽後,微微欠身笑著說:「我倒是沒有想這般甚多,只願與大業廝守到老就好!」

    非子笑著對大業說道:「大庶長,此次南征,看來你不僅是全殲共工氏嘛?現在還抱得美人歸啊!我們現在就開拔,前去迎接窮蟬氏可好?」

    大業聽後,眉頭一皺,大聲說道:「切不可如此,你可知穎水一側,可是枕戈待旦、全時備戰的狀態啊?」

    非子聽罷,一拍腦袋說道:「哎呀!瞧我這記性!那大庶長你快快啟程回營吧!如此兩軍合一,就可一併北上了!」

    大業點頭說道:「嗯,我和崟淇這就啟程……」

    穎水之畔,兩路大軍合二為一,近六萬人的隊伍,浩浩蕩蕩朝毫邑城走去……

    毫邑城外,六萬人的隊伍先行在毫邑城外數里的地方駐紮了下來,因為怕毫邑城起疑,故大業和非子一道,隻身回城。特向帝嚳解釋了前因後果,帝嚳聽罷,久久難以平靜……口中反覆說著:「天佑少典族!……天佑少典族啊!」

    聽聞窮蟬氏竟能釋懷近百年之宿怨,協助大業一併殲滅了共工氏,帝嚳遂向大業命令道:「大業,你且速速回營,務必盛邀窮蟬氏全族至毫邑城,吾將在城外親自迎接!」

    大業聽令後,單膝跪地,回答道:「諾!」

    大軍開拔、緩緩啟程,不待半日,便趕至毫邑城下。只見此時,帝嚳身著皂黑紋龍水波雲底錦袍,頭戴象徵著少典族統御四海八荒的流雲垂蘇天平冠,盛裝迎接窮蟬氏的到來。

    敬康首領走在窮蟬氏的最前,一股鄉愁從心頭漫上,雖說自己出生以來就一直生長於南方的蠻荊之地,但自小就聽父親窮蟬訴說著中原大地的肥沃和遼闊,訴說著當年曆經萬千征戰,少典族才坐擁的這千里沃野。今日看見此地,就像自己久違的「故鄉」一般。走著……走著,不由得腳步就慢了下來……

    「是啊!自己父親窮蟬帶著族人離開了這裡後,已經上百年了,現在終於來到了這個地方,怎能不感慨萬千呢?」敬康這樣想著。

    漸漸地,大軍離毫邑越來越近,敬康也看到了城門外迎接人群的身影,看到居中站立的那個頭戴天平冠的老者。

    「那個人應該就是帝嚳吧?據父親說,他年僅十五就輔佐顓頊,三十就得了帝位,活到現在,也有百餘歲了吧?那麼大的年紀,還能出城迎接,倒也算他知道禮數……」敬康正這般想著,「尋思著如何桀驁不馴地進城,好在那個時候駁了帝嚳的面子,給自己的父親窮蟬爭點威風!」

    帝嚳就在敬康的面前站著,二十步……十五步,敬康早已高高昂起了頭顱,斜睨著他面前的人群;十步……五步……就當敬康準備忽視帝嚳徑直走進城時,他面前的這位百歲老者,突然一個躬身雙膝跪了下去!

    敬康想裝作看不見!他希望這是因為帝嚳年紀太大,站不住而倒下!

    但他錯了,他面前所有高辛氏族人全都齊刷刷地跪了下去!

    敬康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這個俾睨天下,震懾著四海八荒的帝王,這個少典族高辛氏的首領,竟然會給他敬康跪下!

    這時,敬康瞪大了雙眼,兩腿就像灌了鉛一般,變得無比沉重。他努力地挪動著自己的步伐,一步……一步……終於走到了帝嚳的面前……

    「回來了!你們終於回來了!為了中原的太平,顓頊帝讓你們鎮守南疆,一守就是七十年啊!我初登帝位時,也害怕你父親北上爭權,竟也沒讓你們回來!我真是糊塗啊!我帝嚳真是沒有顏面見你們啊!此次少典族大難,承蒙敬康首領不計前嫌,我高辛氏代表少典族全族,恭迎你們……回家!」帝嚳一字一句地說道,話語凝噎、老淚縱橫……

    敬康站在原地,死死地僵住了!心想:「是啊,我敬康作為窮蟬氏一個堂堂的首領,心胸怎能如此的狹隘啊!?帝嚳以一帝之尊位,都能跪身俯下,以謝當年之愧疚,我這點委屈又算得了什麼呢?」

    這時,敬康的雙手不由自主地扶起了帝嚳的雙肩,布滿溝壑的面龐上也滑過了點點淚珠。敬康對帝嚳說道:「無論是窮蟬氏還是高辛氏,我們都是少典族的後裔,族人有難我們自當挺身而出啊!」

    帝嚳聽罷,也伸出雙手緊緊地握住敬康的雙手:「這麼多年,委屈你們了……」

    這一刻,時間就仿佛靜止一般,一邊是一身華服年過百歲的少典族帝王,一邊是頭髮灰白一身戎裝的古稀老人,兩人都緊握雙手,相顧無言……而兩部族的士卒們也久久矗立,感受著這時隔近百年的相聚……

    半個月後,毫邑也漸漸恢復了生氣。就在正殿裡,帝嚳當著眾臣的面,正式頒布了命令:窮蟬氏北上,劃顓頊帝原封地——帝丘方圓五百里,歸入窮蟬氏封地;封大業偃地,賜婚崟淇,並率眾三萬餘,開疆拓土,負責鎮守東部疆域,以防東夷部族再度反叛;劃窮蟬氏、共工氏原封地——江浮、長右,為盤瓠封地,賜婚姒予,並率眾兩萬餘,開疆拓土,鎮守南疆。

    是時,夏末初秋,毫邑城修葺一新。盤瓠和大業站立在高聳的王宮大殿外,即將率領所屬的族人奔赴自己的封地。經過了半個月的休息,盤瓠後脊的淤血已被醫正取出,此時的盤瓠竟已能直起身子來走路了。直立起的盤瓠,雖然相貌還是頗為怪異,但較以之前的形態,已是英武許多了!

    正午時分,帝嚳立於大殿外的高台上,下令盤瓠、大業率族人外遷。大業、盤瓠聽令後,便率領著數萬族人,浩浩蕩蕩地向自己的封地奔赴而去……

    其實,那所謂的封地,不過是少典族不知多少年前征戰下來的疆土,但因為人口的短缺,那廣袤的地域卻並沒有牢牢地掌握在少典族的手中。帝嚳此次遣大業東遷,令盤瓠南遷,都是為了更多地繁衍人口,好壯大少典一族的力量。但少典一族的命運卻依然在風雨飄搖之中……

    (第九章完)

    (本章完)



第11章 共工覆滅·大業東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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