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馬球

作品:《港島舊時光

    這下輪到沈宗庭挑眉看著她了,那臉上的表情,就好像聽到她開了個巨大的玩笑。

    「像她這樣有靈氣和天賦的人,少見。」沈宗庭淡淡地說。

    梁風忻瞭然地點頭——這才像沈宗庭。沈宗庭從不輕易動心。像他們這個圈子裡的男人玩得都很花,但沈宗庭身邊確實一個女人都沒有。

    「既然她有那樣的靈氣和天賦,又有那樣的臉蛋和身材,她註定不普通,是光靠美貌就能實現階級跨越的人。所以,我提前幫助她熟悉和了解這個圈子,讓她規避風險,這難道不是在幫助她?」

    梁風忻說得理直氣壯。

    「隨便你了。」沈宗庭扯起唇角,笑得漫不經心。

    其實他想說的是,隨便她了。這個「她」是孟佳期。隨便孟佳期怎麼選,那畢竟是她自己的人生。

    車子在濃重的黑夜中衝上山,駛進一條私家路,在一棟帶花園的大別墅前停下。

    「行了,你送我到這兒就行。今天太晚了,下次再介紹你和老高認識。」梁風忻說著,拉開車門,乾脆利落地下了車。

    別墅的鍛花鐵藝大門門口,立著一位身材頎長、氣勢十足的男士,四十歲上下,氣度儒雅從容,正是梁風忻口中的「老高」。司機停車,梁風忻踩著高跟鞋快走幾步,伸長手臂和這位男士來了個熱烈的擁抱。

    爾後,黑色轎車破開夜霧和雲海,重新駛上另一條私家路。

    *

    大秀結束後的第二天,tera雜誌實行調休,給實習生放假,正式員工需上班。孟佳期這幾天累得猶如被抽筋剝皮一般,睡覺睡得格外沉。

    清晨一陣鈴音響起,擾了她的清夢。是lisa打來的電話,只有一句話,叫她今早按時回去上班,說完就掛斷了。孟佳期看著電話界面,無聲嘆氣,最後起床穿褲襪、套毛衣。

    「我去,不是說你今天調休?」陳湘湘正拿著牙刷杯,對著鏡子刷牙。

    「mentor讓我去。」

    孟佳期站到陳湘湘旁邊。兩人一模一樣地掛著黑眼圈,深深地青暈昭示著睡眠的不足。就在這個月,陳湘湘如願以償地進了《晨報》,謀到了一份記者實習。

    「你不就是一個實習生,不去不行嗎,拿這麼一點工資,把你當牛馬使呢。」陳湘湘吐出一口牙膏沫。

    「實習生沒有人權,只有一天天使不完的牛勁。」孟佳期一邊感嘆,一邊將牙膏細細地擠上牙刷。

    「也是,實習生還能怎麼樣呢?只能一怒之下,怒了很多下。」陳湘湘嘴裡含著漱口水,含含糊糊地說。

    到了公司,lisa讓孟佳期根據昨夜的速寫圖再出一版精修稿插畫。孟佳期一一照做。此外,lisa還安排了一個新人,作為孟佳期的插畫助理。

    說是新人,其實是比孟佳期還大兩個年級的學長,和孟佳期同學校,同一個學院,中文名楊誠,英文「yasser」。

    「孟學妹,我也是陳千枝老師旗下的學生,學妹在時苑杯中拿到金獎,真是非常厲害,連我這個學長都要好好向你學習。」

    「對,我也是從內地來的。當初也是看中了港服的獎學金。學妹想喝卡布奇諾還是美式,我順便給你點一杯。」

    孟佳期對楊誠的印象不錯。是那種第一眼看著很乾淨的男生,而且禮儀周到,將社交距離拿捏得非常之好。

    他來實習的第一天,就給整個插畫組的同事都帶了咖啡。這種四面來風、八面玲瓏的態度,讓孟佳期自愧不如。

    下午時分,孟佳期收到了梁風忻私人助理髮來的合同,合同重申了昨夜的談話內容。甲方梁風忻願為乙方孟佳期提供由內至外的全方位氣質改造,並承擔所有費用。乙方孟佳期要充分配合。甲、乙兩方若有一方改變主意,只需正常退出,無需承擔任何費用。

    合同下,蓋著梁風忻工作室的電子印戳。

    孟佳期對此慎之又慎,將合同反覆地看了許多遍,又發給認識的法律系學姐看了,直到確認沒有任何漏洞後,才簽了自己的名字,將郵件原路發回給助理。

    這件事,就此塵埃落定。

    私人助理手腳麻利,給孟佳期發了梁風忻的電話號碼,叮囑她給梁風忻的whatsapp發消息。孟佳期照做後,梁風忻詢問了她的空餘時間,約定好下周末,她派司機到學校門口接她。

    fidanza:「時間緊迫。如果可以,我想先安排你學打馬球。」

    kristin:「好。」

    孟佳期從工位起身,到茶水間倒了一杯水,在休息區慢慢地喝,一邊喝一邊看窗外風景。

    從這兒,可依稀望見維港風景。今天是秋冬季節的艷陽天,陽關熱烈,水波青藍。兩岸高樓大廈鱗次櫛比。

    她將那杯水啜完,有種一腳踏進紅塵浮浪之感。回望,一個月之前她還因為錢和母親爆發爭執。但是現在,她已經要去接受一項貴族運動了。

    馬球運動。

    一項生下來沒機會接觸,基本上就一輩子都沒機會接觸的運動,現在為她敞開了一扇大門。

    孟佳期不是不知道,她在如此年輕的年紀,一腳踏入不屬於自己的階層,會在將來收穫什麼結果。

    就像茨維格《斷頭王后》中那句著名的句子:「命運饋贈的禮物,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可就算如此,她依舊義無反顧地,要拆開這份禮物。

    梁風忻說到做到,下一個周六,校門口有司機在等孟佳期。

    而她起得比工作日還要早,一件件地試穿著衣櫃裡的衣服。她的裙子、大衣、褲子、上衣和毛衣,在椅子上零零散散地堆疊。

    她有點苦惱,不知道穿什麼衣服好。

    其實她衣櫃裡的衣服大多是基本款,白襯衫和絞花毛衣,卡其色寬鬆長褲和羊毛連衣裙。

    她衣櫃裡的衣服比同齡的女孩少,但件件都是她精挑細選的,對質感有要求,能搭配的場景也更多。

    一直以來,她也以自己的個人風格為豪。

    但是,在見識過沈宗庭由內到外的隨意、以及梁風忻看似鬆弛感滿滿但實則武裝到指甲蓋上的風格後,孟佳期才發現,自己所謂的「經典復古」,其實只是一種仿造。

    一件上檔次的老錢風大衣,只要主人的身材不發生變化,是是能夠反反覆覆地穿一輩子的。孟佳期不由得想起中學時候讀《紅樓夢》,曹公的一支筆是何等的犀利。

    他寫林黛玉進賈府,寫她看到的賈府的鐘鳴鼎食,用的是「半舊」一詞。半舊的青緞靠背引枕,半舊的彈墨椅袱...


    只有真正的貴族,才有資格「半舊」。因為普通人所購買的衣服,都是便宜的錦綸或滌綸布料,用久了會起毛球,磨出毛邊,一如她毛衣的袖口和大衣掉落的紐扣。

    真正的「老錢風」,代表著一種生活。這種生活,在城市裡寸土寸金的地方有大平層,在鄉間有寬敞得可以開party的大別墅,牆上掛滿價值不菲的藝術品。

    參加晚宴時他們會穿專門的晚禮服,騎馬的時候有馬術服。就像香奶奶的小香風上衣,永遠都不需要考慮清洗的方式,因為穿著這些衣服的階層,從不會將它們穿第二遍。

    孟佳期撈起一條淺卡其色寬鬆長褲和一件緊身毛衣看了看,最終決定穿著它們出門。

    穿上的那一刻,她覺得自己像《gone with the wind》裡的郝思嘉,那個穿著媽媽窗簾布做的綠色裙子、帶著剛從院子裡公雞身上拔下羽毛的郝思嘉,打算去征服這個世界。

    她準時出現在校門口,坐上奔馳amggtr,被司機載著一路往南往東,上天橋,過轉盤。

    道路兩旁的遮天蔽日的大廈被甩在車後,建築密度漸漸稀疏,植被越來越茂密。

    奔馳駛過大片尚未開發的土地,駕到私人公路上。孟佳期眼前忽然出現大片大片平整的綠地。在這些沒有許可證無法進入的綠地之外,還有人住在連翻身都困難的籠屋裡。

    這座城市給她的感覺極其割裂,像一座巨大的萬花筒,無數個摺疊世界,每個摺疊的小世界裡,人們過著各自悲喜不相通的、酸甜苦辣的生活。

    到了馬球場,梁風忻在門口等她,親熱地將她拉進去。

    「走吧。今天主要帶你熟悉馬球的規則,再給你感受下騎馬的感覺。」梁風忻拉著她的手,帶她去更衣室換了衣服。

    換好馬球服,帶上頭盔,拿著馬球桿,孟佳期看著鏡中英姿颯爽、假模假式的自己,白色的馬球上衣和同色系的馬球褲,棕色的、修長的馬靴包裹著她的小腿。都說人靠衣裝馬靠鞍,這樣一打扮,她也算初初有了馬球手的風姿。

    與此同時,梁風忻也換了一身馬球服,命令騎師給孟佳期牽來一匹溫馴的馬球馬。

    「你先跟著騎師練一練,學會騎馬。我會讓騎師教你正統的英倫騎法。我不僅要你學會騎馬,還要你騎得好看,腰背挺直,姿態美麗。」

    「等你學會之後,可以同步學習馬術和馬球。休息的時候可以去看他們打馬球賽——今天有一場精彩的馬球賽。」

    孟佳期依言跟著騎師進了馬場。

    女騎師講解細緻、耐心,她學起來很快,掌握了基礎的理論知識就要上馬實操,想要快快地學會這項運動。

    沒想到騎馬看起來容易,實則並不是這樣。馬球靴很厚很硬,像套在她腿上的鉛靴。

    騎馬時風很大,吹得她膝蓋疼。馬鞍硬得像鐵,磨得她臀部疼痛。在馬背上轉了一圈又一圈,她都懷疑自己是否大腿磨破出血了。

    她咬牙堅持著練了兩小時,最後騎師見她臉頰染上兩層薄紅,微微喘氣,一副不堪疲累的樣子,勸她休息會兒再繼續。孟佳期點頭。

    趁著休息的間隙,孟佳期溜進了馬球場。

    馬球場的寬敞超乎她的想像,足足有九個足球場*那麼大。

    每一節馬球比賽的時長都在七分鐘以下。她站到場地外時,場上正在進行一場馬球比賽,兩隊選手揮桿、擊球、球手的身體隨著馬背的起伏而上下伏動,激烈至酣處。

    吸引她注意的卻是游離在白熱化球線外的一個身影。那人身高頎長,在亞洲人里屬於鶴立雞群的那一類,就連他胯.下之馬,都比別人的馬更高大、更英俊,全黑的馬身極具動感和侵略性。

    他穿的馬球球服以深藍為主體,白色插袖,那藍比天空的顏色還要深遠,像濃郁的海洋顏色,上面印著一個阿拉伯數字3。

    孟佳期調動剛剛學習的馬球知識,知道3號是一隻馬球隊伍里的核心人物,作為中場隊員,要控制場上的節奏和速度,控制擊球的方向,傳球給本方前鋒並組織發起進攻。

    就在這時,尖銳的提醒鈴聲響起,他拉緊馬韁,揮舞球桿,朝球線小角度地衝撞過去,揮桿,進球,動作一氣呵成。

    這人在馬上起伏、高高揮起馬球桿,使之反覆彈動的姿態好看得要命,有一種渾然天成的倜儻風流。

    就好像馬場成了他的舞台,他駕著馬跑起來,全場的追光燈只在他身上。

    一個漂亮的盤帶過人,球好似牢牢長在了他杆上。他的馬激烈地沖開對方的馬匹,他修長的身軀幾乎要離開馬背,球桿穿過馬兒的尾部夠到球,再被他甩臂一揮,球在空中划過一道優美的拋物線,越過對方球門柱。

    場外頓時掌聲如潮,在掌聲里,夾雜著議論聲。

    「看來今天他們球隊贏定了。」

    「joseph,還是joseph!」

    在觀眾們的交談聲中,孟佳期隱隱約約聽到「joseph」的名字。一瞬間心有所感。

    再朝那人望去時,只見他騎在馬上,兩條長腿被白色馬球褲緊緊包裹,肌塊緊實有力,肌理賁張。他穿著黑色的馬球靴,很有幾分西部牛仔散痞不羈的味道。

    饒是隔著一整個草坪,也能感覺到這人強烈的荷爾蒙氣息。

    男性力量、男性氣概、一整個男性的鮮衣怒馬的世界,都在此刻朝她涌過來了。

    這人只能是沈宗庭。

    他翻身下馬,手裡的馬球桿被他拋給一個馬童,姿態隨意,那種懶痞散漫的氣息在此刻達到巔峰。

    馬球場外掌聲雷動,人群有節奏地呼喊他的英文名,那股狂浪的氣勢,幾乎要將他奉為神明。

    面對這般雷動的掌聲和激動的人群,沈宗庭掀開黑色馬球頭盔,露出汗濕的黑髮,從馬童手裡接過一瓶礦泉水,仰面灌了幾口。

    透明的水液划過他突起的喉結,一直到他胸前衣襟。許是因為礦泉水從唇側漫溢的緣故,他撩起球服下擺,隨意地擦拭,球服下擺是緊實的、肌理細膩的小腹。

    做完這一切,他朝人群露出一個懶洋洋的笑,隨即退回休息區。

    這一笑,孟佳期連心臟都要停止。

    孟佳期也不覺笑了笑,好像回應他一樣。雖然她知道他的笑不是針對某個人,但那一刻,他給人一種錯覺,就好像他只是對著她笑一樣。

    原本觀看球賽時,她還是個置身事外的人,只想對照著場上的實戰,比照馬球的規則。當她發現沈宗庭就屬於其中一支隊伍時,毫不猶豫地選擇支持他所在的隊伍,因為他們贏球而歡呼。

    中場時間到,工作人員打開分隔球場和外場的系帶,場外觀戰的觀眾歡呼著跑進去,將方才因馬匹奔跑而踢起的草皮踏平*。

    場上笑著,鬧著。就連她也被場上的氛圍感染,拖著酸疼的腿和笨重的馬靴跑進去,愉快地、合法地踩踏草皮。

    就在這時,一隻大手忽然按住了她的肩膀。

    「妹妹仔,怎麼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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