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遙來的時候是上坡，回去的時候是下坡。彼時，正是太陽下山時分。整個田野被塗上了一層金黃的顏色。風嘩嘩地吹過來，芒草搖擺，稻草和泥土的味道漫遍。這麼美的黃昏，好像一段失而復得的記憶，看不到未來，沉湎於過去。益遙站在高處，看著美麗的田野和山坡。益遙順手拔了根芒草，在手裡把玩起來。她想起來，就是在這樣的一個黃昏，昌欽在遠遠的那一段喊落下的益遙：「益遙，快點！」就發生在不久之前，可是好像是隔世了，都過去了，就跟幾十年前的陳年舊事一樣了，回憶起來，只有悵然。

    「益遙！」益遙仍然沉浸在那天的美好時光，她以為是回憶里的叫聲，「益遙，益遙！」益遙不禁笑了，這回憶里的聲音怎麼好像發生在現實里一樣，那麼真真切切地在自己的耳邊。「益遙，益遙！」益遙回過神來，有人在喊她，在這個山野里，寂靜的下午。她回頭。昌欽正朝她小跑過來。她記得那天自己就是小跑著跑向昌欽，滿心歡喜，好像奔向他就是奔向幸福。

    「你怎麼在這兒？」益遙驚訝，在這裡碰到昌欽的幾率小的不能再小了。

    昌欽胸口起伏，喘著氣：「在阿雅家玩。」

    「是麼，我剛剛去，沒見著。」

    秋日的黃昏，靜謐而憂傷。兩人就像是多年未見的老朋友。氣氛熟悉而自然。

    「喏，這是你落下的錢包。」昌欽把錢包遞給益遙。

    益遙笑笑，搖搖頭，「這不是我的錢包。我的錢包自己帶著呢。」

    「那阿雅說，這是你落下的錢包，還催著我……」昌欽沒有再說下去了。兩個都明白了阿雅玩的小把戲了。

    「這個阿雅！」昌欽怕益遙尷尬，故意那麼說。益遙明白他的用意，不覺莞爾。

    「最近還好麼？好什麼開心的事情要跟我分享的麼？」益遙非常自然地問起他的近況。內心平靜。

    「一般，也沒什麼特別開心的事情。」昌欽回答。益遙依然只是笑。昌欽也笑了：「我發現你變了。」

    「哪兒變了？」

    「變得成熟了。」

    「總是要變的，我不可能一輩子孩子氣。」益遙被他這麼一說，倒有些傷感起來。又一陣風吹過來，把益遙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地吹遠。

    「這樣的口氣，以前的江益遙，可是從來說不出來。」昌欽深吸一口氣，「好了，該我問你了，你最近過得好不好？」

    「挺好的。」益遙笑盈盈的。她若不是笑盈盈的，昌欽就信了。

    「既然這個錢包不是我的，那我先走了。」昌欽什麼都沒回應，沒說再見，也沒揮手。益遙也不管，走了。但是走了幾步，總感覺這樣不問清楚自己是不死心的。故事的結局她總得知道。她又回頭，昌欽仍然站在那裡，眼神呆滯。

    「再問一個問題，你跟千惠什麼時候結婚？」說完，益遙告訴自己，其實結果自己早已經知道了，只不過想聽聽從詹昌欽嘴裡說出來。詹昌欽才是宣判官。

    「我們不結婚了。她不想，我也不想。」

    「……」益遙不敢相信。可是就算是假的，心裡也有好似要跳出來狂歡一樣。

    「可是你不是，一直都很想跟她在一起，你不是愛她麼，你們不是……&8226;」

    「你先回答我問題，我再回答你。」益遙愣了一會兒，點了點頭。心裡有個悽苦的聲音，詹昌欽，你記住，無論你叫我做什麼，我還是會像傻瓜一樣，第一反應就是答應。

    殘陽的餘暉使益遙的瞳仁變成了美麗的棕色。從來沒有那麼憐愛過一個女子。昌欽心裡想，我有無數次的機會想要吻眼前這個女孩，當我陪我去醫院的時候，當她半夜給我煮麵的時候，當她喝醉酒抱著我哭的時候，當她在農莊裡摘葡萄的時候，當她舉著燙傷的手要求我幫她洗澡的時候，當她被我罵哭的時候，當她在樓頂對我表白的時候，當她要求我抱她的時候……

    當她此刻站在我面前的時候。昌欽深情地看著她，「我可以吻你嗎？」都不等益遙反應，攬著她的腰，直接就吻了上去。益遙完全沒有料到，昌欽會吻上來。任由昌欽繾綣地吻著益遙的嘴唇，益遙傻傻地張著嘴，一剎那她的腦袋一片空白。昌欽的氣息從來沒有那麼近地聞到過，還是那麼熟悉而溫暖的味道。益遙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似乎全都衝到了腦門上。她從來沒接過吻，只是很自然地配合，一點一點一點。她以前總想不通為什麼接吻要閉上眼睛。現在明白了。閉上眼，就能看見幸福。

    「益遙，我也以為自己會一直等千惠，自己會依然是十幾年前那個詹昌欽一樣。我不再年輕了，我不是二十幾歲十幾歲的青年。我會慢慢地老，慢慢地更成熟。跟千惠的感情，更像是一個夢，不現實的夢。我跟她在一起，彼此受傷害。我遇見了你，跟你一起生活，漸漸地，我的生活里只有你，沒有千惠了，我忘了我還要等千惠，還要等一個夢。我把她放下了。因為我有更重要的人要珍惜。」昌欽說得認真，眼神真得好像要把人融化了。舒適的秋日裡，益遙覺得好不自在，感覺全身被燃燒了一樣。

    「那日，你告知我你對我的感覺，對不起，我怕了，逃避了。我知道自己也是喜歡你的，也是在乎你的。我怕，我一旦承認就否認了對千惠的感情，我一直都覺得我對她的感情經得起考驗。我怕你只是另一個蘇冰，只是我生命的過客。我還怕，我跟你走不遠，我給不了你幸福，我怕你受傷害，我是個男人，離過兩次婚的男人，最壞的都已經發生過了。幸福對我來說，可有可無了。可是你不同，你年輕，單純，充滿理想，我……我怕日後的磨合會更加的艱難。」昌欽手微微動了，似乎想去牽益遙的手，但是怕益遙的拒絕，胡亂地摘了把芒草。益遙從未見過如此心慌的昌欽，以往他都是沉穩。

    「沒有哪個人不想要幸福，我也是，曾經幸福措手可得，我是一個白痴，沒有勇氣的白痴，就讓他那麼溜走了。益遙，還有機會麼，我們可以重新來過麼，不是為了騙我的家人而跟我假結婚，不是為了陪我等待某個夢而在一起，而是彼此喜歡，彼此真誠，想要在一起。」

    此刻益遙受到的震驚比任何時候都大。益遙從來沒有聽昌欽對她說過那麼多的心裡話，現在她知道他的真實想法了。原來並不是只有自己一人在情感上的付出，昌欽並不是不在乎她，昌欽並不是不喜歡她。夾在他們中間的並不是千惠。而是他們面對自己的那份勇氣和坦率。益遙原先以為自己是最勇敢的，因為自己勇敢地說出了自己的喜歡和愛。可是現在發現昌欽要更勇敢，糾正以前的自己。悲傷後的自己，總以為能經得起大悲大喜了。可是，面對這番話，這樣的真誠的男人，又是在這樣的美麗的秋日下午，益遙忍不住潸然淚下。

    「我……」又是一陣風，昌欽摟住了益遙，不知是風把益遙吹進了昌欽的懷裡，還是把昌欽吹向了益遙。益遙靠在他的胸口，聞著熟悉的味道，幸福滿溢地想要憂傷。昌欽撫摸著益遙的頭髮，在益遙邊耳語：「你的頭髮又長了。」

    風繼續吹，太陽漸漸西沉了。這個擁抱好像有一個實際那麼長，忘記了時間，也忘記了空間。天與地那麼渺遠，可是還是來不及兩個年輕人的愛那麼長那麼深。益遙抬起頭，一臉淚痕，喃喃自語：「我也好想繼續跟你繼續生活。可是你這個80後以後能容忍我這個90後麼？」昌欽下巴支著益遙的頭：「之前相處的時候，我挺能容忍你這個孩子氣的90後的呀。」

    益遙撲哧笑了，「那奶奶怎麼辦，她現在一定很恨我，恨我不能生孩子，她把這個看得那麼重要。我還騙了她，我還是學生。」

    「不重要，奶奶其實一直很掛念著你。不只奶奶，還有爺爺，爸爸媽媽，二叔二嬸，三叔三嬸，還有小歐小美，小娟，顧嬸。」

    「除了詹昌榮是吧。」益遙貼在他的衣襟上說話，昌欽覺得自己的胸口痒痒的。

    「奶奶說，不會再接受別的媳婦了，因為江益遙是那麼的可愛，那麼的得人心。他們都好希望你能回去，」

    益遙美滋滋的：「那是那是。」在他懷裡不肯舉步，撒起嬌來。

    「那我們是真的結婚嘍，不是假的結婚。」

    「對，是真的。我對這個天空發誓，我是真心要把江益遙娶回家，當我的妻子。」昌欽大聲喊，抱緊了益遙。秋景都沉醉了，被動搖了。而他們沉浸在他們的幸福里不知不覺。

    益遙意識到一個問題，她掙脫開昌欽的懷抱，嚴肅地看著他：「那你以後跟華戴千惠？」

    「還是好朋友。她要回索馬利亞，繼續她的義工生涯。派克它是徹底歸我們養了。」昌欽仍然是嬉皮笑臉的。

    益遙鬆了口氣，還好這個千惠不會留在豐州。要不然有這麼迷人又如風般自由的情敵，益遙心裡一定不能安定。若有可能，益遙還真想見見這個華戴千惠，說不定會一見如故成為朋友呢。能把自己的美好年華奉獻給慈善事業，又是在遙遠的索馬利亞，不怕危險，更不怕艱苦的女性，必定值得益遙去認識。

    「話說回來，她就在這裡呢，晚上六點的飛機，先飛埃及，再轉機去索馬利亞。阿威也在這裡，我們等下就要送她去機場呢。」

    益遙沉思著，投進他的懷裡，「我也想去送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