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作品:《專情王爺的琵琶美人

    這個時候,她是世界的中心。

    年方八歲的蔚初晴被包裹在層層錦緞貂裘之中,坐在暖炕上,雖然年紀還小,但已明顯是個美人。今天是她的生日,愛女如命的蔚家家主從外地歸來,帶了十六箱各色衣物玩意,其中十箱全是給小女兒的禮物。

    這位蔚老爺寵溺女兒的名聲絕不在其「江南第一富商」的頭銜之下,比如說初晴五歲時喜歡上了金魚,一月之內蔚家便有了敢稱江南第一的錦鯉池;初晴六歲習字,蔚老爺一口氣延聘了三位翰林院前編修,來當連筆都握不大穩的幼女的西席(傳為愛女之美談的同時也成笑談)……

    一年之中生在小雪這天的女童何止千萬,而叫「蔚初晴」的這一個一定是一出生便吉星高照……不過,世上本無完美的事,她的幸福也無可避免地有個小小的瑕疵。她,蔚初晴,自滿月時起便跟奶媽、僕人居住在別館,同蔚家本宅一個城東一個城西,其中的原因,據說是其母蔚夫人產後虛弱不堪,無法撫育幼女……總之,一年裡她見到母親及兄長蔚成霽的機會不過一二次。

    興奮之下,她再也不耐煩坐在屋裡。外面紛紛揚揚的雪花仿佛拼命在向她招手,她終於不顧奶媽的勸阻沖了出去。傭人們正要跟上,蔚慎思揮揮手阻止她們,卻對一直沉默地坐在角落、身上散發著與這屋中溫暖氣氛格格不入的冷淡的男孩說:「成霽,去看著你妹妹,別讓她調皮。」

    十二歲的蔚成霽沉默地起身,獨自走了出去。如果說初晴對蔚家本宅非常生疏的話,在這間別館裡,蔚成霽也同樣覺得自己是個外人。

    後院,初晴正在用力踢著一棵雲松,於是上面的積雪紛紛灑落下來,在她的四周飄飄悠悠,她也很快沾染一身白色,雪落在臉上頸中,冰冰涼涼,很好玩。她開心地笑了起來,串串銀鈴般的笑聲在院子裡迴蕩,一轉頭就看見了那個有點,不,非常陌生的哥哥。

    蔚成霽靜靜地站在院門處,看著她紅通通的小臉、翹翹的小鼻子、黑白分明的靈動眼睛,還有笑得彎出漂亮弧度的小嘴兒,突然有了一點被震住的感覺。這個陌生的妹妹……他真的不明白母親為什麼會那麼那麼討厭她,她看上去似乎挺可愛的。

    初晴瞧著這個陌生的兄長,他安靜地站在那裡看著自己。這就是哥哥嗎?守在一旁不阻止自己胡鬧,卻又讓人很安心。即使很少見面,但是,兄妹就是兄妹。這一刻,她的心中溢滿了天真的幸福感與新奇的滿足感……有個兄長真好!

    ……

    感覺果然是會騙人的!她嘆口氣,將目光從窗外嬉笑玩鬧的一對小孩身上收回。怎麼會突然想起那一幕應該早被遺忘的往事呢?也許是觸景生情吧!她覺得身子一陣發寒,下意識地裹緊了單薄的衣裳。綺羅綢緞很美,但一點也不暖和,這樣的冬天卻沒辦法多穿一件棉衣,誰教她現在是以琵琶技藝名動京城的流蘇姑娘呢?

    什麼色藝雙絕,什麼名動公卿,說穿了不過是個為人獻藝的樂伎罷了。名貴的是她的美貌、她的琵琶,而不是她這個人。半個時辰後,她就要在南安王府里為太妃壽辰演奏了。流雲水袖、綺羅生香——這才是那些達官貴人們要看的東西。

    「流蘇姑娘!再不動身要遲了!」

    「就來。」她再嘆口氣,起身。

    南安王府

    今日是南安王太妃的壽辰,王太妃特意指定了樂坊的流蘇姑娘入府獻藝。她的琵琶名動京城,王侯公卿莫不欲千金一賞。

    流蘇走進,坐定。眼觀鼻,鼻觀心,神色一整,玉指輕搓。弦索一動,宛如玉響珠躍,鸝囀燕語,隨之開口清唱——

    「碧桃天上栽如露,不是凡花數。亂山深處水縈迴,可惜一枝如畫為誰開。輕寒細雨情何限,不道春難管。為君沉醉又何妨,又怕酒醒時候斷人腸。」

    歌聲清雅,每一句都配了琵琶的韻節,時而如流水淙淙,時而如銀鈴叮叮,唱到最後那一句,琵琶聲若有若無,緩緩流動,眾人無不聽得凝神閉目,心神俱醉。

    果然是名手!曲聲方歇,座上掌聲已如雷響起。不愧是琵琶技藝出神入化的京城樂坊第一人啊……很可惜,大部分座上賓並沒有這樣的感悟,真正的想法是——果然如傳言一般是個大美人啊!

    流蘇在演奏的時候一如慣例地面罩輕紗,但那層比紙還薄的紗不僅遮掩不了什麼,反而給她平添一種神秘魅人的氣質。所謂色藝雙絕,但並沒有多少人能有如此高的音樂造詣來與她高山流水千古知音,但是,只要是男人,一定會目不轉睛地醉心於她罕有的美貌。

    短短數月之內,蔚流蘇從無名之身到紅遍京城,最後更儼然成為樂坊第一人,看來不是沒道理的。「看」她彈琵琶的人遠比「聽」的人要多得多,當然,不論是看是聽一定都不是等閒人——她面對的都是高官顯貴、王侯公卿,也就是萬萬不可得罪的那一類。

    如此佳人,怎可放過?荊陽府小侯爺謝鯤目不轉睛地盯著佳人,色不迷人人自迷,何況他方才在席上又實在喝多了點兒……

    「姑娘……留步!」

    流蘇站住,倒不是她聽話,而是這個一望即知已經醉醺醺的富貴公子擋在正前方不肯讓開。

    近看佳人更是絕色,而且她微微蹙著眉,愈發顯得人見猶憐。謝鯤堆起笑容,一隻手也湊了過去,「好漂亮的美人兒,真是沉雁落魚……不如跟本侯回府彈彈小曲兒……」

    「公子請自重!」流蘇一面避開那隻不懷好意的賤手,一面特意提高聲音說話。

    「本公子自重得很,可一看到美人兒就……」謝鯤再往前踏兩步,伸手要去摸她的臉。

    流蘇不得不退後兩步躲開,怎麼還沒人來?太妃做壽,王府不是應該熱鬧得緊嗎?

    也許上天聽到了她的祈求,腳步聲從前面過道拐角傳來,接著便看到並肩而行的兩個男子。她頓時鬆了口氣,抬起頭,求助的目光立即落到這兩人身上。根據過往經驗,是男人都不會對如此楚楚可憐的佳人置之不理,英雄救美正當其時!

    果然!那兩位似乎也是年輕貴族的男子看到這一幕,齊齊停住腳步……但是,兩人好像都僵在那兒了。

    「流蘇美人兒……」她再度打掉那雙豬蹄,但是身子已然貼到牆面了。那兩個人是瞎子嗎?呆站在那裡幹什麼?!


    看到此處,兩人中身量較高的那個總算有了反應。他一拍同伴的肩,微笑說:「有條瘋狗在咬人呢!陳大人,您不管管嗎?」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她聽見。

    被稱為陳大人的男子被拍得震了震,遲疑地側頭看看同伴,有些猶豫,「這種事情還是您來處理比較好吧?」一臉為難之色。

    「陳大人司掌監察院,這種事在您的職責之中啊。」那人悠悠然地說。

    「啊!」

    尖叫聲終於讓陳大人不再猶豫,大步走上前。那張大餅臉在逼上來之前總算被及時拽了開去。得救了!她鬆口氣,方才的尖叫一半是因為那混蛋的爪子碰上她的肌膚,而另一半則是氣急敗壞——那兩人居然站在一旁推來推去的,好像懲強扶弱是件多麼為難、多麼勉強的事,豈有此理!

    「姑……姑娘,你,你沒事吧?」流蘇一抬頭,就看見一張微微發紅的臉,眼前這男人近看已不太年輕,大概是三十五六吧,臉上似乎寫滿了「正直」二字。她突然明白過來,這人不是勉強,而是害羞。

    「沒事,多謝大人援手之恩,小女子感激不盡。」她微微一笑,那被稱為「陳大人」的男子頓時有些失魂,臉上的紅色更濃了。這是個好人呢,那麼另一個……她不著痕跡地向前望去,與那人的眼神碰個正著。

    那人斜倚牆邊,雙手環抱,一臉置身事外的表情,只差手上沒搖把扇子了。看著她的眼神興趣盎然,雖沒有明顯的笑容,但微微上勾的嘴角明明白白地表示出「我在看好戲」。只一瞬間,她便牢牢記住這人的面容——混賬的紈絝子弟!

    見過王太妃,領賞,謝恩,流蘇完美地重複這大半年來業已純熟的流程。她很快知道了方才出手相救的男子竟是當朝監察院的御史陳敬和,三十多歲就能出任此職,這位大人的前途不可限量。但是,他那個同伴卻不曾再見到。

    出了府門,坐上轎子,她的精神終於放鬆下來。演奏琵琶其實頗耗心力,而最令人疲乏的卻是應酬權貴,今日又更加倒霉地被人意欲輕薄,現在總算可以舒口氣了。但是,不知為何,她總感到不大對勁,有一種模模糊糊的惴惴不安,認真地想來想去……一定是因為半個時辰前碰到的那個袖手旁觀還看得津津有味的不良男人了。回想起來,那人的衣著在滿堂貴賓中並不突出,不過那副悠然的樣子一看便知非富即貴,就是那種人才會習慣高高在上、狗眼看人低……

    還是沒有想出個所以然,她撇撇嘴,轉頭問身邊的丫鬟:「小娟姐,下一場安排的是什麼人?什麼時候?」

    小娟想了想,「就是明日午後啊。程當家說,這位客人非同尋常,據說是江南赫赫有名的大商人、大富豪,同姑娘一樣也姓蔚,還很年輕呢!」

    剎那間,蔚流蘇的呼吸頓住了。她終於明白了早上那隻烏鴉帶來的是什麼凶兆!

    過長的沉默讓小娟有些奇怪,「怎麼了?姑娘也聽說過這個人?」

    要是這輩子從未聽見過這個名字該多好……她的手暗捏成拳,大冷天的,汗珠卻一粒粒地沁了出來,「回樂坊,我要去見程當家!」

    當日黃昏·碼頭

    冬日的白天總是很短,轉眼就到了黃昏,天開始紛紛揚揚地下雪。臨江的碼頭上,北風卷著雪花尤其悽厲,一盞一盞的燈也漸次亮了起來。

    碼頭旁的小酒館裡一時客滿。外面天太冷,又下著雪,等船接人的統統躲進這裡。還好在這個天氣出門的人不多,酒館仍不算太擠。

    蔚流蘇又往角落裡挪了挪。此時的她,絕對看不出與白天那個秀麗絕倫的琵琶美人有什麼關聯。長發梳成文士髻,畫濃了眉,塗黑了面……都是為了扮成男人,這樣的一個小個子男人才不會引人注意。其實她本想再粘上兩撇小鬍子的,又怕萬一粘不牢掉下來反而弄巧成拙,只好作罷。碼頭這種三教九流龍蛇混雜的地方,一個年輕女子實在太引人注目。而她,無論如何都要在今天離開京城,上上之策,當然是乘船。

    「咯吱」,酒館的門又被拉開了,進來了三個男子。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不曾留意。她,絕對不能讓蔚成霽看見流蘇!右手握緊了酒杯,她想。在蔚成霽心目中,自己應該已經是個死人,所以她才能以流蘇之名在京城活著。如果他發現「蔚初晴」沒有死,那麼一切又要重頭來過了……他絕不會放過她!……他為什麼來京城?談生意嗎?還是他已經發現了真相,知道自己還活著,所以……一念至此,戰慄的感覺從頭頂一直涼到腳底,她無意識地鬆開手,酒杯掉了下去。

    噹啷!在前一刻突然安靜許多的酒館裡,這一聲杯子碎裂的聲音分外清晰。而對於某些人來說,擲杯,就是信號!

    突然之間,散在屋子各角落的桌子旁衝起七八個人,長劍、匕首、飛鏢,密雨般向剛進來的三個男人攻去。一時刀光劍影,桌子倒地的砰砰聲,杯盤落下的噹啷聲和客人的叫喊聲混成一片。

    始作俑者蔚流蘇險險地避開砸向她的一張凳子,根本不明白是怎麼回事,怎麼忽然就打了起來?她被其他人擠到一角,惶惶然正想找張桌子先躲一躲時,無意中看到了被圍攻者之一——

    他就是稍早前王府里的那個不良男人!同一時刻,那人也看見了她,臉上突然現出吃驚的神情,似乎一下子也認出了她。

    怎麼可能!她扮成這樣也能被認出來?流蘇嚇壞了……但是,他的表情很古怪,雖然他一直盯著她,居然還可以同時拔劍與人對戰,真是好身手……想到哪裡去了!她趕緊拉回心思。不行!她得馬上離開,管這人是誰為什麼被圍攻,刀劍無眼,她先救自己的小命要緊!

    然而她很快就發現,就算逃命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酒館太小,門口太窄,混戰的雙方已波及整間屋子。不要說輕易離開,光是躲避不斷亂飛的桌椅盤碟就已經很費力了。

    混戰雖在進行中,但明顯被圍攻的一方占了上風,以三敵十居然能贏,可見這三人身手之高明。總之,當她終於能夠從酒館大門離開時,戰鬥也已經結束,包括那個不良男人在內的三人也正要走出屋子。

    流蘇還沒來得及替自己的毫髮無傷舒口氣,面前已有一個人擋住她的去路。她下意識退了一步。

    「人生何處不相逢啊!流蘇姑娘。」那個不良男子微微笑著,雖然他剛剛經過一番生死打鬥,卻仍是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但他身邊的人卻都虎視眈眈地盯著她。

    「在下賀沖霄,能夠在這裡見到名滿京城的流蘇姑娘,真是三生有幸呢!」

    她再往後退了一步,看似嚇得呆住了。然後,她一把抓住最近的一匹黑馬的韁繩,極其利落地翻身上馬,叱喝飛馳而去。阿彌陀佛,事起突然,為了逃命不得已為之,但願馬兒的主人原諒她的不告而取……

    不良男子,不,賀沖霄還沒什麼反應,他身邊的兩個隨從已在第一時間取弓搭箭,瞄準了馬背上的嬌小背影。

    「不用。」賀沖霄抬手阻止兩人放箭,饒有興味地看著那漸行漸遠的一人一馬,「難得她膽子很大。」心中數到十,賀沖霄抿唇長嘯。嘯聲過後,他向著遠方輕輕一笑,「雷電,回來!」蔚流蘇誤打誤撞搶的,正是他的愛馬「雷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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