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作品:《專情王爺的琵琶美人

    無論她怎樣使力,馬兒仍是堅持調頭,以比方才更快的速度直衝了回去。短短片刻,面色灰敗的蔚流蘇與氣定神閒的賀沖霄再度會面,兩兩相望。

    「賀……賀公子,」蔚流蘇的眼角瞄到那一艘她千等萬等才等到的渡船正緩緩靠岸,氣氛再尷尬也不得不先開口,「我……我的船到了,告……告辭!」

    「咦?」賀沖霄一點兒也沒有讓開的意思,「你既然想乘船,為什麼拼命搶馬要跑?」

    她咽了口唾沫,剛才好像是太衝動了點兒,搶了馬就跑,一副做了什麼壞事的樣子……但是,她的眼睛不自覺地瞄向酒館,那裡橫躺著的八九具血肉模糊的屍體就是這幾人片刻前製造的。而且她剛踏出門口就被這人堵住了去路,她根本被嚇傻了嘛——但她能這麼同他解釋嗎?

    渡船泊岸了,船板也放了下來,客人紛紛向上走,這副景象刺激到了她,她的勇氣好像重新積聚起來,「賀公子,我們應該沒什麼關係吧?我……我真的有要事,請讓開好嗎?」

    「要事?什麼要事?」他漫不經心地撫著身旁愛馬柔順的頸毛。

    「這個不關你的事!」寒風吹過,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再不上船就來不及了。

    「太無情了吧,你的記性未免太壞了。今早在下還路見不平地做了流蘇姑娘的救命恩人啊!」

    他居然還敢說!而且還一副自命恩人的嘴臉!怒火迅速上涌,這個袖手旁觀看好戲的男人竟敢以她的恩人自居?這人的臉皮是牛皮做的嗎?她恨恨地瞪著他。

    「你終於想起來了?」賀沖霄將她的眼神理解為另一種含義,「現在可以告訴我,你到底有什麼要事急著上船了吧?」

    最後一位客人走下渡船,船板慢慢收起,而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只要不是傻瓜,都可以看出這不良男人根本就是在找茬!怒氣轉為焦慮,她努力做最後的掙扎——

    「你幹什麼擋我的路?再不讓開我就喊人了!」說完這句話,她突然想到,剛才一番劇烈打鬥又死了那麼多人,居然沒有半個巡查的兵士或衙門公差趕來處理,這不是太奇怪了嗎?

    「叫來聽聽啊!」賀大爺一點兒也不為所動,眼角掃過江岸,附帶提醒她,「你的船開了呢。」

    一聲吆喝,竹篙一撐,今日最後一班渡船緩緩離岸。絕望浸過全身,並迅速轉為憤怒,她握緊拳,忍不住踏前一步,有種想一巴掌打掉面前這男人臉上的惡形惡狀的衝動,她也的確這麼做了!

    或許是賀沖霄自出娘胎從未有人(尤其是女人)敢動手打他,一時間他似乎怔住並忘了閃避,但她並未因此心愿得償,泄憤的手還沒碰到他的皮膚,一隻遠比她快而有力的手已更加乾脆地劈在她的後頸上。

    大凡富貴子弟,身邊總有一二保鏢護衛,何況賀沖霄。昏迷之前的一瞬間,蔚流蘇聽見另一名護衛小聲說:「爺,別玩了。」一聽此話,流蘇為之氣結地昏了過去。

    她努力地掙脫那片又濃又濁的黑暗,微微張開眼睛。居然對一介弱女子下手這麼重!首先跳進流蘇腦海的便是這個念頭,緊接著昏迷前的一切在電光石火間一一記起。她倏地睜大眼睛,瞪著自己柔軟的白色袖口,再看看身上蓋著的織花雲錦被——這是怎麼回事?

    她跳下床,可是雙腿酸軟無力,差點癱在地上,還好扶住了床邊。她審視自己:披一件白里湖水綠絲羅衫,系一條結彩鵝黃錦繡裙,從裡到外,每一件衣服都整整齊齊——偏偏沒有半件是她自己的!她的長髮垂下,身上有種沐浴後的淡淡花香。環顧四周,陳設簡單精緻,似乎是一間大戶人家的客房。

    先去瞧房門。果然——門已被反鎖。一轉身,照見壁上的銅鏡,自己都被嚇住了……她看見的是一年前的蔚初晴,而不是現在的蔚流蘇。只能說,挑選這身衣服的人眼光品味極高。無論如何,應該不是賀沖霄那不良男子替她更衣的吧?蔚流蘇深吸一口氣,將這類可能性拋諸腦後。不知怎地,雖明知自己一定是被他所擒,但總覺得這人品性惡劣,卻未必如此齷齪。

    正思量間,聽到外面傳來由遠而近的腳步聲,「咯」一聲,門已開了——倒像是算準時間來似的。

    進來的卻是個女子,很美麗的女子。她的眼睛既亮且冷,而且氣質高雅,身上的衣飾一看便知價值不菲,大有名門之態,但那雙眼睛讓人隱隱約約地覺得她是一個既聰敏精明,又夾雜了幾許冷酷與高傲的女子。流蘇總覺得她有些眼熟,好似在什麼地方見過的一樣。

    「蔚姑娘,」這女子開口道:「我姓白,我家公子有請姑娘。」

    「白小姐,」流蘇已為自己挽起一個髮髻,穿上床邊的鞋子,算是衣履齊整,「你家公子……是賀沖霄嗎?」

    「請跟我來。」她避而不答,率先走出房門。

    流蘇不再多問。兵來將擋水來土淹,說老實話,只要不拉她去見蔚成霽,即使賀沖霄是天皇老子,她也沒什麼好怕的。

    一出房間她才知道自己所在之處是一座小樓。循梯下來,穿過數道長廊,又向東折行了十七八步,眼前豁然開朗,現出一個小院。

    「流蘇姑娘,請進。」女子指了指藤架旁的一扇小門,客氣地說,自己則從小院側門離去了。

    流蘇略一猶豫,走過去推開門。陌生的書房,已不算陌生的人。賀沖霄獨自坐在書桌旁,對著一局圍棋不知在想什麼。他看見她進來也不起身,抬眼微微一笑,道:「流蘇姑娘,陪我下盤棋如何?」果然是一個身居高位目無餘子慣於發號施令的權門子弟!她再次確認。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她忍下了這口氣,乖乖走過去坐在他對面。

    圍棋之道,博大精深,蔚流蘇六歲學棋,到十六歲已少逢敵手。父親是箇中高手,深以女兒為傲,等閒人休想入得她眼。但幾步下來,她收起了輕視之心,只因這位賀沖霄,也是高手。

    不論面對任何人,她總能心冷如鏡,平靜無波。下棋之要,首在心靜,但這一次,她總有些心神不定,忍不住偷偷用眼角打量他。這麼近的距離,她可以將他看得一清二楚。

    他的雙眉濃長,似乎顯示著果斷與決心,微微抿起的嘴角卻寫著悠閒與懶散,一雙眼睛深不見底;他身材修長,體格剽悍;衣服很舊,但質料卻極好且相當合身;看不出他的實際年齡,英俊之外,別有一種難以描畫的風神。他是什麼人?蔚流蘇看不出來。

    他現在的模樣相當隨和,眼睛裡透著有趣的神氣,專注地凝視著棋局,但她可絕不會忘記,不久前這人才眼也不眨地就殺了數人!

    她心中嘆口氣,即使是不良男子,這人仍是很特殊的那一種。她為什麼會撞上這種麻煩呢?想著想著,不經意地,眼神與他碰個正著。對視片刻……她先移開。

    這套衣服果然很適合她,賀沖霄的心神有些游移,她現在這副樣子比在王府里的打扮好看多了。她專心下棋的神態,眼中仿佛有異樣的光彩,就像她彈琵琶時一樣。美人易得,聰慧也不難求,但她身上卻有些出格的東西勾起了他的興趣。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不知不覺這盤棋下了有大半個時辰,賀沖霄落下最後一顆棋子時,兩人都鬆了口氣。她執黑,他執白。計算下來,平手。

    蔚流蘇暗暗吁了口氣……他的棋藝是很不錯,但我要是專心一意,他絕對是我手下敗將!

    這女人果然有幾分本事……賀沖霄想,但我要是專心一意,她絕非我的對手!

    很難講這兩人是太自信還是太過自大。

    賀沖霄站了起來,打了個響指。流蘇還沒反應過來,門輕輕一響,先前那位白姑娘已端著剛沏好的新茶走了進來。放下茶盤,收拾好棋子,動作純熟利落,然後向賀沖霄微微點頭行禮,退了出去。在流蘇看來,只能說這對主僕之間太有默契。

    「你的棋藝不比你的琵琶差嘛。」


    「承讓。」她的回答毫無誠意。

    「那麼,今天晚上你一個人跑到碼頭幹什麼?這似乎不是流蘇姑娘該去的地方吧?」

    所以才要扮成男人啊!她在心裡嘀咕。

    「你怎麼能認出我?」

    她以為全天下的男人都是呆子嗎?賀沖霄有些好笑地想。總不能告訴她這是男人對美女的直覺吧!他當然不會告訴她,當他第一次看見她那雙眼睛,便再也不會忘記,沒有哪個男人會有那樣明如秋水的雙眸的。

    他輕笑一聲,「佳人一笑而傾城,衣飾又怎麼能遮得住天生麗質?」

    他的樣子,狀似誠懇,但笑容實在太輕薄。所以流蘇一丁點兒也不信,不過也識相地不再追問,免得招來更多羞辱。說起來,女扮男妝沒什麼,但如此輕易被人識破總不是什麼光彩事。

    「喂,你把我帶到這裡,」她省略「打昏」二字,「不會只想同我下盤棋吧?你要做什麼?」

    「肯說實話了?」賀沖霄淡淡地問,「你到碼頭乘船,為什麼鬼鬼祟祟地扮成男人?」

    「這個嘛,」她冷淡地回答,「世上正人君子少,衣冠禽獸多。流蘇一介小小樂伎,不自求多福,難道還指望你這樣的君子保佑平安嗎?」

    「不錯,」賀沖霄點點頭,臉上已毫無笑意,「你果真又聰明又有膽量。那麼我問你,你真名叫什麼?師從何人?以你的氣質容貌,又怎會去做樂伎?」

    「關你什麼事,我憑什麼……」她瞄了他一眼,勉勉強強地打住,「我本來就叫蔚流蘇,至於做樂伎……賀公子,身有一技之長自然要靠此謀生,天下人不都是如此嗎?」

    「謀生?」他的表情有點兒驚奇。

    「當然!」她用力點頭以示強調,像他這種不事生產的顯貴米蟲怎麼可能了解眾生勞苦,怪不得前代有「何不食肉糜」的白痴皇帝。這時,她完全忘記了自己大半年前也同樣是米蟲(而且還是很貴的那一種)的事實。

    「是嗎?我倒認為蔚姑娘很像閨閣千金呢。」

    她的心漏跳一拍。他不會知道了什麼吧……她仔細觀察他的神情,卻看不出什麼端倪。

    「我們樂坊的當家常常說,做第一流的樂伎,這是必然的要求,公子見笑了。」要鎮定!

    「你們當家的倒很有見識。」他無可無不可地說,似乎不打算再追問。

    她剛鬆一口氣,冷不妨他突然問:「你知道我是誰嗎?」

    「本來不知道……」她看著他的眼,「這有什麼關係嗎?難道我猜得出來你就肯放我走?」

    「猜?」賀沖霄說這個字時口氣帶著好笑,「你姑且猜來聽聽。」

    她猶豫片刻,向旁邊走了一步,「我如果說對了,你就讓我離開?」

    看她一臉期盼之色,賀沖霄微一點頭,算是答應。

    她的眼中乍然迸出希望之光,立刻精神起來,走近書桌,仔細看了看上面的擺設,再次確認後,她開口說:「這個……」她一指,「是松江的西山煙墨,這是端硯中的鴝鵒眼,兩樣都是名貴的極品,富貴人家也不易見到。而這一樣——」她輕輕拈起一張紙箋,「是曹家特製的貢紙,天下間只有內廷能用;公子身上的衣衫雖舊,用料卻是江南蔚氏織造坊特貢的雪緞,尋常人豈能見到,更別說裁衣來穿……」說到這裡,她的語氣略有些心虛。

    「所以說,賀公子必定位及王侯,家名鼎盛。方才我見那貢紙角落的徽章,流蘇見識淺陋、認不出是什麼,卻識得裡面那個小篆的『洛』字。我在樂坊中,常聽人講現今朝廷議政四王中有一位洛王,年紀雖輕而位高權重……莫非公子就是這位王爺嗎?」

    這樣的見識,這樣的聰慧,怎麼可能只是一名普通的琵琶女?賀沖霄心中的疑惑一下加重十分,面上卻一點兒未露,只是點點頭,「果然好眼力!不錯,我便是洛王燕飛宇。」

    猜對了!她的眼睛亮了起來,「我可以走了嗎?」果然是王爺啊!這種惹不起的人物當然要躲遠一些!

    「你還沒回答我,」他不答反問,「為什麼碼頭上一見我就跑?本王長得很可怕嗎?」

    「當然不是!」曙光在前,她決定說幾句實話取信於他,「只是我膽子小害怕而已啊!酒館裡死了那麼多人,而且他們一起圍攻你,我一介弱女子從未見過這種場面,當然會嚇得神志不清。說起來真是奇怪,我剛剛不小心摔了個杯子,酒館裡就打了起來……」

    她突然頓住,她剛才說了什麼?面前這個男人……

    「你終於記起來了。」燕飛宇一字字地說。霎那間,他的隨和風趣、他的懶散與玩世不恭都消失不見了。他的眼睛深沉如潭水、銳利如刀鋒,整個人也如同一頭蓄勢待發的豹子,散發著危險與咄咄逼人的氣息。她從未見過這樣的燕飛宇,或者,這才是這人的真面目?

    「我問你,」他一字一字地說,「什麼人派你來的?你和朝廷有什麼關係?」

    電光石火間,蔚流蘇明白了,這……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啊!饒是她聰明多智,此時也覺得晴天一聲霹靂打在頭上,怎麼會有這麼倒霉的事情呢!

    「不關我的事!」她脫口而出,「我絕對不是有意摔杯子,那是湊巧!一定是湊巧!我同你素不相識,怎麼會要傷你害你?我真的是無辜的路人啊!」如果只是因為在那時那地摔了個酒杯就要賠上自己一條命,那真是比什麼都冤枉!

    「無辜?這麼說……你是不肯說實話了?」

    「我說的就是實話!」她叫,「堂堂王爺為什麼要和我這樣一個小女子過不去?只因為我剛好在那兒打破一個杯子?」

    「問得好!」他的眼神陰冷,「一個普通女子,怎麼會獨自夜行,還要扮成男人?」

    蔚流蘇突然噎住,這是她的致命死穴。一時之間,她想不出什麼好藉口可以解釋或搪塞,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但她也知道,絕不能認了自己同那伙現在已是屍體的傢伙有什麼牽連!

    「遊山玩水!」她恨恨說,「你答應過放我走的!」

    「我騙你的。」燕飛宇面不改色。

    「你……」她咬牙,「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就算你是王爺,也沒權力擄奪人口、私設刑堂!」

    燕飛宇只是挑了挑眉,「是嗎?」他一拍手掌,「來人!帶她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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