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作品:《專情王爺的琵琶美人

    「不用說了!」慕容石冷喝一聲打斷他,「你的命保住了,其他事本侯過會兒再來聽!」

    匆忙出了天牢,嚴令周檢點看好夏太監,叫人立即備馬……就算是未雨綢繆好了,一個晚上工夫,那白伶兒應該做不出什麼來吧……但慕容石總難抹去心頭的不安感覺。

    由愛生恨的女人總是很可怕的。

    王府書房,不大的空間裡迴蕩著白伶兒清亮而略顯亢奮的聲音,「五年前,我義父白大人病重,將我託付於您。蒙王爺不棄,讓伶兒跟了您五年,然而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到了如今,王爺大婚在即,即使您格外開恩,伶兒也無顏再留居王府。」

    「伶兒,你……」燕飛宇沉吟著。這些話,本應該是他對她說的,她卻自己說了出來。而且今天晚上的伶兒似乎特別奇怪……

    「只是有件事,到了這個時候我也無須隱瞞王爺……」她向前走了一步。

    隱瞞?流蘇的心漏跳一拍,怎麼大家都有那麼多秘密嗎?

    「我的義父的確是當年的禮部尚書白思遠,但義父之所以收養我,卻並不是因為什麼故人之情……」再走前一步,白伶兒距燕飛宇已經很近了,「王爺!」她突然跪下,垂首於他膝前,頭髮披垂下來,恰恰遮住眉眼。

    今天晚上已是第二個人跪在他面前了。燕飛宇揚一揚眉,雖沒有伸手去扶,心裡卻也嘆一口氣。

    流蘇的心沒來由地沉重。白伶兒似乎根本當她不存在,真有什麼隱秘難道不該避忌旁人嗎?流蘇迷惑的視線隨著她移動。

    「我,是太后的人。」鶯聲細語,石破天驚!尾音還未吐出,白伶兒的右手驟然揚起,寒光閃閃的刀鋒像毒蛇般彈出,迅若閃電地貫向燕飛宇的胸腹之間!她出手極快,又是下跪姿勢,燕飛宇背靠書桌,退無可退,猝不及防下竟讓這匕首就這麼刺了進去!

    叮!刀鋒與血肉相觸,竟然發出如金玉交擊般的聲音,而且白伶兒使盡全力的右手居然再難有寸進。不要說蔚流蘇,連白伶兒的臉上都現出驚異之色。

    就在這動作凝滯住的一刻,燕飛宇已出手制住她的右腕。一扭一送之間,「叮噹」一聲,匕首脫手掉落在地,隨之「嘩」一聲,還有另外的物件從燕飛宇的衣襟內滑落。

    「啊!」這麼眨眼間的工夫異變連生,直到此刻流蘇與白伶兒才同時叫了出來。一個慌亂,一個吃驚,三雙眼睛一齊落到地下那救了燕飛宇一命的東西上。

    匕首旁散落的竟然是幾片碎玉!依稀可見玉上的小小篆字。流蘇一眼認出它就是自己那塊「莫失莫忘」的玉佩,想不到燕飛宇就將它帶在身上,而且竟然正好擋住了刀鋒。連白伶兒也一怔,這玉何等眼熟,難道是自己那塊玉佩嗎?

    現在並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燕飛宇沒有受傷,但不免驚怒交加。流蘇則叫了一聲「白姑娘?!」,語氣里充滿了驚疑、惶亂、痛心與不敢置信。

    然而白伶兒沒聽見她叫什麼,方才那一刀已用盡她全部的心神,她都不知道自己居然真的可以心平如鏡、穩若磐石地刺出那一刀,也許正因為如此,此刻的她仿佛虛脫一般,連站起的力氣都沒有了,整個人凍在那裡像一尊雕像。

    「伶兒。」

    這是他的聲音嗎?是他在叫自己嗎?他沒有死,沒有受傷,卻並不是自己手軟的緣故。那就是天意了?這一刀,不能傷人,只能傷己。這一刀割斷了所有的牽絆,也擊碎了一切留戀。與天相爭,縱然一無所獲,到了此刻,也總算可以安心地閉目就死吧……

    她的人生,到此為止了!

    這個冬日的夜晚所發生的一連串的驚心動魄的事,縱使很多年後,流蘇仍然記得無比清晰。那嬌艷的人,鋒利的刀,碎落的玉,最深刻的是那雙平靜而空洞、疲倦而求死的眼,令看到的人都會有這樣的感覺:她並不在乎是否傷人,只一心求死。

    然而傷了就是傷了,行刺未遂仍然是行刺。白伶兒暫時被囚禁在自己的居處,嚴密看守。錦衣侯慕容石緊接著趕到,按例就算不立即處斬,也該被慕容石囚入天牢。

    「她果然幹了?」慕容石咬牙切齒、悔恨交織,最重要的是自尊心嚴重受損……身為特務頭子,號稱消息無孔不入、情報無所不知的他居然會漏掉這麼關鍵的人物,還是等到事情發生後才匆匆趕來亡羊補牢,實在太丟臉了!

    當然他的心裡也有些不以為然,福禍無門,惟人自招,燕飛宇這算不算是咎由自取?而當事人燕飛宇的反應相對來說,卻太平淡了些,他的確視白伶兒為家人,但畢竟刺殺他的不是蔚流蘇,即使驚怒也有限,何況他又毫髮無損,所以首先在意的,不是白伶兒要殺他,而是她竟是太后的人這個事實。

    不願將白伶兒送進天牢,燕飛宇只是吩咐慕容石去調查清楚,究竟白伶兒是何來歷,太后何時起意將她收為棋子。

    「沒有道理啊!」慕容石跌足長嘆,「這幾年來太后的一舉一動我都清清楚楚,絕沒有憑空掉下一個白伶兒的道理。已經去世的白思遠膝下無後,白伶兒是他幼學恩師之女,這件事因為白家的人早已死光查無可查……」

    「我知道。」流蘇靜靜地說。

    「你、你知道?」慕容石與燕飛宇同時看向她,「你知道什麼?」慕容石睜大眼,吃了一驚。

    「我知道白姑娘的來歷,也明白她為什麼會是太后的人。」她的語氣蕭索,把十七年前的事實前後貫通起來,她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請白姑娘出來吧,這些話,我要當著她的面講。」如果在白伶兒進來之前她已經向燕飛宇講出真相,後來的一切還會發生嗎?命運啊,難道永遠都是這樣差之毫厘、謬之千里的嗎?低低地、落寞地,流蘇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四個人——燕飛宇、慕容石、白伶兒,蔚流蘇。

    白伶兒心如死灰,決意求死,無論任何人說任何話,她都不會為之所動,一副毫無生氣的樣子。但蔚流蘇卻走到她身前向她要那一塊自幼佩帶從未離身的玉佩,又問她:「白姑娘,你知不知道你的親生父母到底是怎樣的人?」

    一語正中白伶兒心深處的隱痛。自有記憶以來,她便知道自己是太后命人撫養的。而關於親生父母,那人只說是後宮一名宮女與人私通生下她後畏罪自盡,而太后(當時是皇后)大發善心地留下了她。但無可否認,即使是恥辱,她的心底總是渴望能多知道些父母的事,但一直到現在,她連兩人的名姓都不清楚。


    「我不知道太后跟你說過些什麼,但那一定都是謊言,而且一騙就是十七年……」

    白伶兒、燕飛宇、慕容石都全神貫注地看著她,白伶兒即使一意求死,此刻也不由被她要說的內容吸引,三人中只有燕飛宇隱約猜出一點兒真相。

    「不信的話,請你看一看這兩塊玉。」蔚流蘇那一塊已經被白伶兒的匕首擊碎裂成三片,此時已被重新拼好。雖然沒有親眼目睹,慕容忍不住感嘆,白伶兒刺殺燕飛宇,卻被蔚流蘇的玉擋住,冥冥之中,也許真有天意。

    酸枝木的海棠雕漆几上,並排放了兩塊玉佩。三人都見多識廣,一眼便可看出這兩塊玉乃是出自同胎同工的藍玉美玉。

    「這一面是『小雪』、『初晴』,另一面則是一副對子……」流蘇輕輕翻了過來,「『莫失莫忘』、『不離不棄』。」她轉向燕飛宇,「當日在山路上,蔚成霽的話你當然全聽見了,我本來也只知道那麼多,十七年前……」將當日的話又講了一遍,是給白伶兒與慕容石聽的。

    「只有一件小事莫夫人沒有告訴他,其實本也沒什麼大不了。」蔚流蘇微微苦笑,有著說不出的自嘲之意,「我是小雪那日生的,而莫夫人生下那個妹妹正在小雪之後第二日。那年照節氣下了雪,偏巧第二日果然晴了。不久莫夫人入宮見了湘妃,便笑說是天意早定,於是索性約定兩個孩子一名曉雪,一名初晴。湘妃還拿出兩塊先皇所賜的玉,叫人刻上字,分別帶在兩個孩子身上。」

    話說到這裡,那三人都是心思敏捷之人,自然早已明白事件的來龍去脈。受衝擊最大的當然是白伶兒,一時之間,仿佛風雲變色晴空雷鳴,她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流蘇沒看白伶兒,只盯著燕飛宇。原來無論做過多少心理準備,事到臨頭她還是沒有勇氣直視白伶兒啊。「後來換嬰,玉自然也換過來了。往後的十幾年,便是我以『蔚初晴』之名長在江南,另一名嬰兒,大家都以為必是死了,甚至還葬進了皇陵,但機緣巧合下我到了王府,看見了爹爹曾跟我說過的另一塊玉,而白姑娘……」她終於正視白伶兒,兩人四目相視,有如觸電一般,卻又晦暗難解,「不,是妹妹。你知不知道,你同你母親莫夫人有多神似?你才是真正的蔚家女兒——蔚初晴。這就是我所知道的事情真相。」斷送一生憔悴,只消幾個黃昏,流蘇閉上眼,一滴淚珠從眼角滾落。

    蔚流蘇所說的一切出乎意料得到證實,與天牢中夏太監後來告訴慕容石的完全符合。事關重大,慕容甚至去了散儀宮與太后對證。太后聽說白伶兒行刺洛王未遂、當場身死之後,仰天長笑,狀極歡暢,大笑完後,太后承認了一切,包括當年如何偷走嬰兒害死湘妃,本要將孩子殺掉卻靈機一動命人暗中撫養以為所用。只是事前換嬰一事她始終不知,一直以為白伶兒就是她切齒憎恨的女人的孩子——慕容石當然也不會告訴她。

    正式的記錄中,白伶兒因為替洛王擋劍,傷重不治。朝廷憐其忠烈,命禮部恩獎等等不足為提,燕飛宇與慕容石隻手遮天,一切安排盡善盡美。

    撥得雲開見日出,大風大浪之後,總算歸於風平浪靜。流蘇倚在燕飛宇懷中,他見她愁眉未展若有所思的樣子,便說:「那天你要求我的就是這件吧?我現在將伶兒交回給她哥哥蔚成霽,讓他們兄妹同回江南,你還有什麼不滿意嗎?」

    「不是不滿,」流蘇在他懷中搖頭,柔軟的秀髮蹭在他下巴上,感覺非常溫暖,「我只是覺得,太后實在太狠毒了,害死我親娘不算,居然對一個尚不滿月的嬰兒使出這種陰險手段,又編出那種不堪的謊言,真不知妹妹這十幾年是如何熬過來的。」

    「太后嗎?」燕飛宇冷笑,「有沒有因果報應我不知道,但若是沒有,就讓本王代天行事好了!待政局稍穩,自然會有人去問候她!京里有慕容在,你大可放心聽消息。」

    她嘆口氣,沒說什麼。她不是冤冤相報的人,天理若要昭彰,惡人當得報應,只是無論怎樣,也沒辦法彌補白伶兒曾失去的一切。想到這一點,她始終無法釋懷。

    「怎麼還是悶悶不樂?你在想伶兒?喂,我可不准你再干出為了她而離開我的蠢事!」回想起來,燕飛宇終於明白了流蘇出走的理由——舊怨未去新恨又起,為此他著實鬱悶了好一陣子。他同蔚流蘇一樣明白,白伶兒於此時此刻刺殺他,絕不是在執行太后的命令,而是為了讓自己徹底心死。即使用玉石俱焚都不足以形容她的心情,否則她應該會有更周密、更萬無一失的刺殺計劃。他沒有受傷,一方面固然是運氣好,另一方面卻是因為這刺殺其實馬馬虎虎……然而,就算再明白伶兒的心境,燕飛宇這一生一世也絕不可能回應她。

    「不會的,」她回過神來,微笑,「我絕不會把你讓給妹妹的。況且,堂堂洛王又怎麼會是要人讓來讓去的東西。」不止燕飛宇,還有愛情。惟獨這一樣,流蘇沒有愧疚,終不言悔。

    「你明白就好。」他的嘴角忍不住上翹了一個小小的弧度,用力抱緊她,「慕容說得對,人心是沒辦法被別人拯救的,不管伶兒是什麼人、到底有多好,弱水三千,我只取你這一瓢飲。」

    她轉過頭,兩人對視而笑,從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兩心互許、纏綿雋永。

    自那日以後,蔚流蘇與白伶兒見面次數並不多,即使相見,氣氛也很難融洽,畢竟隔離在兩人之間的,是太多太多恩怨情仇、愛恨糾結。蔚成霽被慕容石放了出來,得知一切之後,他反而是最如釋重負的一個,親妹妹竟然未死並且平安長大,就算是莫夫人九泉之下也該含笑瞑目吧,那麼也不該再恨流蘇到非置她於死地不可,他更不用再一面追殺流蘇,一面心中苦不堪言。

    這一對真正的親兄妹卻還不能適應彼此的存在,蔚成霽不知該怎麼對待這個經歷坎坷、多災多難的妹妹,而白伶兒從前連做夢也不曾想到自己會突然有了家,有了來歷,有了父母,有了兄長。她一向孤僻陰冷,對這突如其來的變化竟有些手足無措……但來日方長,蔚成霽要帶她回江南,回到她從襁褓中便失去如今又重新得回的家。未來……是令人期待的光明啊。

    蔚成霽和白伶兒走的那一日,燕飛宇和蔚流蘇十里相送,雖然一路無話,但到了郊外驛站分手的那一刻,白伶兒與蔚流蘇下了馬車,彼此凝望良久之後,忽然間,兩人相對一笑——

    相逢一笑泯恩仇……

    馬車漸行漸遠,各人的心裡感慨萬千。蔚曉雪與蔚初晴,從彼此幼年相逢的那一刻起,似乎就註定活在彼此的陰影之下,這一錯過就是十七年的光陰。再度相遇,又是蒼天弄人、勢成水火。然而終有一日,會雲開日出、雪過天晴。這一次的離別,卻是為了那一日的相聚。

    尾聲

    江南的冬溫潤柔和,點點綠色綴在薄薄的小雪上,連水面的薄冰都像為了游魚而心軟,東一片西一片,好讓魚兒在其中躲迷藏。遠處傳來正月里的爆竹聲,為這冬日又添了幾分喜意。

    「我們要到家了!」蔚成霽對白伶兒說,「妹妹,你當然要重回我們蔚姓,那麼該叫什麼呢?原本你是叫初晴的,但現在這名字怕不能用了。」

    「還是叫伶兒吧。」白伶兒眺望著遠處的山野,「哥哥,不管怎麼說,有過去的白伶兒才有今日的我。」過去的白伶兒雖然死去,也許心中仍會長存關於燕飛宇的疼痛,但新生的蔚伶兒會重新來過,這一次,她要開始真正的自己的人生。

    北地的冬,千里冰封,萬里雪飄,卻有一種天地惟我般磅礴的氣勢。在燕飛宇的封地青州,蔚流蘇是第一次真正見識到什麼叫「萬里山河一夜盡白」。

    更有窗外數十株紅梅,寒香撲鼻,花朵如胭脂一般映著雪色,風回雪舞,扶醉殘虹,幾疑是瑤池仙品。

    燕飛宇立在她身後,笑著問:「這裡的雪比起你們江南的雪如何?還有,從今以後,你是想讓我叫你曉雪呢,還是初晴?或者仍然是流蘇?」

    「還是流蘇吧。」她向後倚入他的懷中,微閉雙目,想了一想說,「曉雪初晴都是蔚家的女兒,但是現在我最想做的,卻是燕飛宇的妻子。蔚流蘇就很好。」不禁想起千里之外的江南。妹妹,你想必也有同樣的想法吧!過去是我們無法拋舍的一部分,但最重要的卻是未來。我已經找到了我的未來,那麼請你也努力吧,為著……我們的幸福。

    這個時候,流蘇的心中忽然浮起一句話——

    萬古晴空,一朝白雪。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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