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起伏不定的光禿禿的山脈上，寸草不生，到處是灰撲撲的土和褐色的岩石，連綿不斷的山丘土坡間，有條小路像細線樣纏繞其上，彎彎曲曲，在山丘間忽隱忽現。

    在上面走來個二十八九歲的青年，他頭上紮根拇指粗細的枯草編的繩子，將頭髮結成拳頭大小的團，有根淡黃色的草從頭髮里伸出，向上翹起，拌隨著青年走路的節奏，上下搖晃。

    青年上半身穿著件灰色麻布衣服，洗得泛白，上面打著幾個藍色或白色的碗口大小的補丁，下半身穿條黑色粗布褲子，褲腿挽到膝蓋上，褲子上有幾個拳頭大小的洞。他腰間束著條白布腰帶，用塊白平布捲成酒杯口粗細，在腰身右側打了個活結。

    他的腰帶上分左右插著兩口刀，這兩口刀只有尋長佩刀的一半長短，巴掌來寬，從刀口到刀柄，像個倒三角，如同牛腿脛骨樣。刀身通體黑黝黝的，像染了團墨。刀背厚入木筷，刀刃呈條弧線拉下，薄得像紙，細看之下，竟沒有開刃。刀柄由青銅打鑄，圓滾滾，手掌來長，尾部結了朵雲花，鋥光瓦亮。兩口刀沒有刀鞘，只是被主人插在腰帶上，吊在上面不下來。

    青年走在布滿碎石的小路上，踩得碎石「卟卟」直響。他每翻過幾個山頭，就用手擦擦額頭，用蒼白的舌頭舔舔發白並裂了幾道口子的嘴唇。他四下張望，四野除了山包，就是碎石，灰撲撲的。他低下頭，嘆了口氣，手握成拳頭，捏了捏，繼續大步流星向前走。

    他不知翻過了多少山包，從早上一直走到日頭正午，太陽曬得他身上冒起白煙。他翻過了個高達百丈，像大饅頭似的山包，兩隻眼睛突然亮起來。只見前面是一望無際的開闊地，並且多了抹綠色，越往後綠色越濃。成片的綠草地後，則是片樹林，在樹林深處，忽隱忽現，飄著面白色酒旗，迎風上下擺動。

    青年吸了口氣，三步並做兩步，向樹林深處酒旗飄動的方向走。踩在地毯般的綠草地上，他感到身子輕快了許多，速度比原先快了三分，好似飛起來般。綠草地上，點綴著幾朵拇指大小，或紅或白的小花，迎風晃動，像是沖他招手。青年頭也不回，扎進了樹林。

    他向前走了段路，前面出現了個足球場大小的空地，上面蓋著家酒館，由左中右三間茅草房組成，二人來高，灰黃色的茅草近半個人厚，堆在屋頂上。中間的茅草房最大，占去三間茅屋大半的面積，正面沒有圍牆，只圍著圈半人多高的木柵欄，里外通透，在外面可將裡面的情況看個清楚。

    在茅草屋的外面，用竹竿挑著面藍邊白底的酒旗，上書」悅來酒家」四個大字，左邊還有棵歪脖子楊柳，水桶粗細，半躺在地面上。

    青年站在原地，鼻子抽動了下，拍了拍自己的口袋，只覺股涼氣灌入腦門，臉「刷」地耷拉下來，變成苦瓜樣，眉毛也擰成了疙瘩。他原地站著，紋絲不動，約過了小半盞茶工夫，他的肚子突然「咕咕」叫了幾聲。他「啪」地拍了下腿，咬了咬牙齒，大步流星地進了這家酒館。

    這家店內有七八張方桌，桌上的油漆已經剝落，黑一塊白一塊，斑斑點點。每條方桌邊放著四條黑漆漆的長條凳，圍著方桌。裡面一個客人也沒有，只在店內牆角的方桌旁，趴著個店夥計。他身著藍布衣衫，雙臂抱起，搭在桌子上，頭枕在上面，呼呼睡著。

    青年在門口桌邊坐下，右腳踩在另一條長凳上，身子斜搭在桌上，抬起右手，「啪！」地拍了下桌子，像是打了個炸雷，叫道：「店家！好酒好菜只管上！」店小二「哇！」地叫了聲，蹦起半人多高，他揉揉眼睛，四下看了看，道：「誰在叫？」他目光落在了坐在門口的青年身上。

    店小二走到青年身邊，點頭哈腰地問：「客官，您要些什麼？」青年把手向上揮了下，挺直胸膛道：「不管什麼，好酒好菜只管上！」說完，還用手抹了抹自己的頭髮。店小二從頭往下，打量起青年，最後目光落在青年腳上。

    只見青年穿著雙枯黃草編成的草鞋，大腳趾已把草鞋頂了個窟窿眼，探出身來，搖頭晃腦。鞋跟已斷裂，被兩根燈芯似的細草接住，但還露出了個二指來寬的縫，好像隨時會分成兩半。

    接著，店小二又低頭看看自己的腳，穿著嶄新的黑面白底布鞋，上面無絲毫塵土。他眼珠骨碌碌轉了兩圈，嘴裡發出「撲哧」地一聲，露出了嘴裡兔子似的兩個門牙。他彎了下腰，伸出左手，遞到青年面前，道:「客官，在小店這裡喝酒吃肉，是先交錢，後吃喝。您看是不是先交一兩銀子？」

    青年倒吸口涼氣，用手攏了攏頭髮，看了看外面的兩棵歪脖楊柳，然後道：「先欠著，以後有錢了，加倍還！」店小二頓時有股青氣直衝腦門，向前走了步，幾乎是臉對著臉地對青年道：「客官，本店概不賒欠！」青年身子向後仰了仰，突然從腰間拔出雙刀，「啪」地聲扎在桌子上，將近半個刀身沒入桌中，然後他抬起頭，對店小二道：「只要我雙刀出手，別說一兩銀子，就是百兩千兩，也不在話下！你以為我謝小石還不起？」

    店小二「哇」地叫了聲，蹦起半人多高，連退三步，面如土色，身子像篩糠似的抖，上下牙「滋滋滋滋」咬個不停，叫道：「搶劫啊！」

    這時，裡屋的藍布門帘挑了起來，走出個四十多歲的矮胖的中年人來，嘴上兩撇八字鬍，腦門油光發亮，穿著青布大褂，白底黑靴，左手無名指上戴著個黃澄澄的純金戒指。他走出屋來，瞪了眼店小二，沖謝小石哈哈一笑，道：「大俠息怒！他不懂什麼事的，好酒好菜只管上！」說完，他沖店小二揮了揮手。

    店小二點頭哈腰地退了出去。

    不到一柱香的工夫，便上了瓶高粱燒，還有整隻燒雞，一盤肚絲和幾個葷素小菜，擺了大半張方桌。謝小石兩眼發亮，抓起酒瓶，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往嘴裡倒，眨眼下去半瓶，像喝白開水樣。他頭上冒起陣陣青氣，然後他看著桌上的飯菜，猛虎似的撲了上去，如風捲殘雲，將飯菜掃個精光。

    他喝完了最後幾滴酒，抹了抹嘴巴，打了個飽嗝，拍了拍肚皮，沖店老闆道：「還是您老懂事，沒說的，給我把帳記下！以後我掙到大錢了，加倍還！」

    店老闆搖搖頭，道：「大俠只管吃！只管喝！休提還字！」謝小石蹦起半人高，拍著胸脯跺著腳，道：「我謝小石說話算話！把帳記上！」店老闆點了點頭，便取來帳本，在上面畫了幾筆，然後抬起頭，眯起眼睛，道：「大俠若要發財，眼下就有個好機會！」說著，他眼睛眯成了條線，臉上肌肉抖動，團成了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