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作品:《萬人之上

    夜航船,很快就過了桃葉渡,阿歡招呼幾個隨從在艙內安置好休息用的臥具,然後過來嚮慕容報告。慕容轉過臉來用詢問的眼神想看我的意思,我體會了她的眼神里的內容,她為阿歡無視我的行為表示歉意。王府里的侍衛只向我負責,這是二十年來我用教訓建立的權威,當年府中那些欺我年小無知,擅自弄權的家奴們最終都得到了應有的下場,我獨眼魔星的綽號絕不僅僅是體現在外貌上,剩下的那隻眼睛能讓我清楚的看見事物的本質,異於常人的敏銳直覺讓我對於人類在我面前玩弄的小小把戲有時會感到一絲可笑。而這個大舅子美其名曰護送我和慕容上京的年輕人,我倒沒有感覺到他有什麼異常,不過以大舅子的為人,護送是其一,另一個任務不外是留在我身邊監視我罷了,作為慕容家當代的家主,他這麼做我和他也都心知肚明,而且一直合作愉快,現在沒有翻臉的必要,況且他手中的牌也許有一天也會成為我的牌。面對慕容的歉意,我笑了笑表示並不介意,示意他們可以先去休息。我知道我努力裝出的笑容是多麼虛偽,但是人類絕對看不出來,每次這麼模擬人類的感情和表情之後,我都會感到身心的疲勞和失落。

    獨自坐在船舷,兩岸的景物淹沒在晦暝的夜色中,隔岸遠遠的傳來一絲號角仿佛從洪荒的城樓上吹起,像是在召喚城外的原始巨獸們。而一聽號角吹響,獸們無不朝同一方向同一角度歪著脖子,目不轉睛地盯視天幕,全身紋絲不動,側耳諦聽號角的鳴聲。這號角的音色非常之細,纖纖欲折,像冰水樣的涼意浸濕了我的眼眶,我閉目合眼,將那溫情脈脈的音色悄然溶入體內,剎那間一切都靜止不動,動的只有江風中拂卷的頭髮。

    不知過了多久,號角聲消失在這帝國西南天空下的某處。我整頓好剛才放鬆戒備的身心,重新回到青衣川上的這條小船上。轉過身就看見像一件武器般屹立在我身後的阿歡。

    「還沒有睡?」我問他,對於阿歡的出現,我並沒有感到危險。

    「臨川王沒有休息,在下也不能休息,」阿歡的聲音簡潔有力。

    「那好,你去休息吧,」我說。

    「不行,」意外的是阿歡拒絕了我的命令,「晚上也需要警備,」這條江最近時有水寇出沒打劫,「況且剛才比較危險。」他指的是剛才我聽號角時的一時失神。

    奇怪的是,面對他的抗命,我居然沒有動怒。「你姓什麼?」我問他,既然是慕容外家的人,應該不姓慕容。

    「阿歡的父母只是微不足道的人,作為慕容家的奴役,是沒有姓的,慕容家主將阿歡納入慕容外家,阿歡已是感激萬分,這次能隨臨川王和王妃上東都,更是阿歡前世修來的福氣。」阿歡平靜的回答,然後平靜的單膝跪下。

    「原來是這樣啊,」我伸出手將他扶起,突然感到一絲悲嗆。我,身為平安朝的臨川王,沒有父親,出生後只能按皇室的姓,姓秦,單名一個孤,孤兒的孤,秦孤,情願一生孤獨,哈哈,倒真是應了我這個怪物。對於他執意要在艙外警備,我也不再說什麼,只是交代他沒事還是休息一下,明天就要到和州了,也許會有什麼事。阿歡對我反常的表現很詫異,本以為我處罰他,至少我應該表示不滿。然而我什麼也沒多說,今夜的我和傳聞中的不太像。

    和州,大鄢置九德郡所在,領縣四,平安光佑六年,山南置武藏野,屬交州和縣。平安光明十四年,廢武藏野置招義郡,十六年改招義為和州,至西京七千一百一十里,至東都六千八百八十九里,東至羅州兩百五十九里,南至南平一百九十里,東北接越州界。

    天亮時,我們進入了和州地界。

    在離和州城約二十里的一個小漁村上了岸。三月開初,萬物復甦,帝國西南的氣候已經比較暖和了。田野里飛舞著五顏六色的昆蟲,有黑的,有綠的、有黃的,更多的是色彩斑斕的小蟲子,在嫩綠的大地上風流雲散一般悄然飛來不息。大家的心情都不錯,慕容尤其快樂,破天荒地當著隨從們的面依靠著我的胳膊,不時還拉著我的手去摘路邊一些好看的野花。沿途遠近不時會看見農家的竹籬和屋前屋後的小樹林,草的芬芳,風的清爽,山的曲線,零星的犬吠……接踵進入眼帘,慕容有時還會為路邊草叢斜刺里竄出的小鳥歡叫不已。人群中只有我,在我的眼裡這些風景空無一物,剛才上岸時,我就已經發現,昨晚在桃葉渡見到的那艘樓船也停泊在這裡,也許將會有什麼發生。

    阿歡一直走在我的旁邊,全身的肌肉和筋脈舒張有弛,看不出昨完警備一夜後的疲勞。微風吹動他耳前的兩縷長發,眼神年輕且明亮堅定,我決定有機會要找慕容了解一下他的身手。

    走了一段路,突然前面樹林後傳來一陣嘈雜。阿歡要大家加強戒備同時加快了腳步。


    樹林後是一個曬穀子的場子,遠遠望去,圍了很多人,其中不少人手中還握著鋤頭和釘耙,中間像是一個鄉里求雨的祭壇,數十幾個官軍持刀拿槍站在下面維持秩序,祭壇上則站了幾個軍校,居中五花大綁著一個人。我打算走近些問問情況。

    但是,隨著靠近我再次感應到了那種氣息,熟悉的、勾起我記憶的氣息,它強烈的召喚我。不對,還另有更強的一股氣息,在我們的左側,它更強烈,由遠及近,快若流星。近了,近了,這股氣息已經接近祭壇,到了。一聲爆裂,一聲嬌叱,人群一片譁然倒退,中間夾雜著兵器碎鳴聲,兩個人影破空而起。

    b;最v新/j章節a上t酷(b匠網rj

    一個身材婀娜矯捷,宛若風中舞蛇,一個鬚髮棱茬,腕執鐐銬張牙舞爪的倒飛了出來。兩個人影一脫出包圍,就疾速向我們這邊沖了過來,前者如電,後者如椎。

    首當其衝的就是剛才跑在前面的阿歡,他一甩身,閃過一旁,高喊,「保護小姐公子!」隨從們連忙拔劍將我和慕容護在一旁。

    「保護小姐公子!」?原來小姐還是要排在公子的前面?不過他沒喊保護殿下和王妃到也算機敏。而且這時我的注意已經完全被這兩個人吸引了,越來越近,那氣息也越來越清晰可聞。遠處,官兵和人群已經從慌亂中恢復過來,幾個反應快的已提槍追了上來。

    「怎麼辦?」我在腦海里飛快的思考,前面阿歡已經蓄勢待發,他已準備出手,不過他嚮慕容望來的眼神是在徵詢,攔截還是放過?

    「放過他們,攔住後面的人!」我不等慕容再問我,立刻給他下達了命令,我決定了,無論如何我要抓住這次機會,也許會有我想要的結果。

    阿歡接到我的命令,一怔,但看到慕容肯定的眼神,不再猶豫,立刻向路邊又後退了一步,而那兩個人影根本就沒有要停頓的意思,似乎對我們的反應早已預知一樣,敢情認為我們就是來接應的。

    前者已經衝過阿歡,轉眼就到了我的身邊,迎面是一雙驚心動魄的眸子。

    「走!」來人經過我身邊時,一聲低喚。窄袍緊袂,盡勾勒出玲瓏身段。

    然而我對這聲「走」?沒有反應過來,她為什麼要喊我「走?」另一個人這時也衝到了我的面前,不過看上去他的身手就差了些,細看正是剛才被五花大綁在祭壇上的男人,神情似乎還沒有清醒明白,滿身破爛,蓬頭槁面。不過近百斤的鐐銬在他手上卻輕若無物,奔跑起來虎虎生風,如此牛高馬大的漢子我還沒有見過,跑過我身邊時只是用茫然空漠的眼神注視了我一眼,似乎其身體機能由於某種作用而發生了迷亂,其意識尚未恢復,只是本能地追趕前面的那個身影。

    我目視兩人的離去,而阿歡已經和追兵動上了手。不錯只是阿歡一個人跟追來的官兵交上了手,其餘的王府隨從只是護衛在我和慕容的周圍。

    我是第一次看阿歡出手。沒有華麗,沒有優雅,我的眼中沒有阿歡,只看到一柄兵器。

    第一拳,砸碎了第一個追兵的鼻樑,鼻血飛濺。第二拳,第二個衝上來的兵士被砸歪了下巴,滿嘴碎牙。第三拳,第三個兵士槍折帽落跌落塵埃。第四拳,沒有第四拳,阿歡的右手握拳,左手撩袍,直立大路中央,追兵全在三米開外。空氣中突然靜了下來,後面陸續追上來的人看見前面的滿地狼籍,也變的安靜。而遠處,那兩個人影已經去的遠了。

    一陣風捲動滿地塵土,受傷的兵士在地上,可是對面沒有一個人敢動手去扶。躲在後面的幾個軍校相互竊竊私語,似乎在等待什麼。

    慕容看著地上的傷者,內心不忍,想要走上前去。我一把拉住了她,因為我覺得有好戲要上演了。



  

語言選擇